正是旭日初昇,瑞光萬點。
蒲團上打坐的白朮徐徐睜開眼,眸中精芒隱現。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不知不覺,他在豐山寺裡,已住了近半月的年歲。
沒有任何消息,無論是無晦,還是他前來拜師的無懷。
他自然不知道無懷存了打磨他心性的意思,無奈之下,也只得繼續參酌拳法、打磨真炁。
日復一日,白朮在這小樓裡,已待得有些不耐了。
至於鎮魔牌坊下的魔音,他也聽了數次。
像是斷絃的琵琶,又像是清秋冷江上的哀怨洞簫,種種樂聲紛涌擠進來,在其中,甚至還有歡天喜地的嗩吶聲。
若不是門上驟然爆響的禪唱,他幾乎也要走出樓外,被勾進那座鮮紅的鎮魔牌坊。
白朮也終於明白,這豐山寺爲何沒有一個香客,也不見半點行人。
連胎息境武夫都被奪去心神,不通武力的凡人們,來一個,就是死一個。
鎮魔牌坊下,鎮得到底是什麼?
邪道修士,天魔,還是如黃蛟一般的大妖?
這些問題自然沒人給他解惑,晨間每每能見到山中翻涌如滾龍的莽莽白霧,極沉又極重,從窗中遠眺,天地間都是一片混沌的白茫茫。
自己實實在在,確鑿的來到了江北。
這裡沒有活屍,老天官孫微的一場符雨,幾乎令它們絕了跡,被自己引爲心腹大患的東西,在那些大人眼裡,不過是太倉稊米。
兵事、變法、黨爭、世家與聖地……
天下間繞不開的,從來都只是這些。
若非詭異莫測的紫霧和緊隨其後的人魔,區區活屍而已,就像歷年來的諸多大疫般,也會很快被人遺忘。
江北,沒有活屍。
甚至在江南,爲了爭奪功德,活屍也幾乎被殺盡了。
赤龍、人覺經、天人體……哪一樣不用屬性值?
若想攀登道途,手裡僅剩的數千點,無疑是遠遠不夠。
練竅,頂天了,也就是陽符……
甚至是否能通過楞嚴法會,真正拜入金剛聖地,也只在兩可之間。
不說其它,單是自己所見到的虛巖,他一身修爲便深不可測,遠不是自己現在能力敵的。
這種人物,在楞嚴法會上,正是要與自己同臺比斗的。
更何況,這只是一個豐山寺,金剛寺下屬三百禪院,誰又知道,在幽潭深水裡,又暗伏着多少潛蛟大龍?
汾陰城裡,自己早先插下的旗,不會真要應驗吧?
白朮盤膝而坐,體內赤龍自行遊戈經脈之內,吞吐天地元炁。
他神思飄忽不定,內心苦澀萬分。
開掛被封號,原來是這個感受……
沒有活屍,也就意味着沒有屬性值,那麼屬性面板,也只能是個擺設了。
人魔?
這個時候,他又想起無晦無顯交談時的言語。
紫霧天降,凡金剛以下者,納氣入體,皆成活屍,而金剛者,吞納紫氣,就化作人魔。
既然活屍已經絕跡,那麼人魔……
或者說,造就這一切的根源,頭頂上詭異莫測,連人仙都無法揣度的紫霧呢。
白朮神情一振,心思一轉而過,但很快,他又搖搖腦袋,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至少在當前不可行的念頭。
單說人魔,四境金剛,他見了只有躲得份,即便有無顯贈予的如意金蓮,卻也只是勉強護身。
而且人魔數量雖廣,但極擅隱匿,卻也不是那麼好遇見的。
至於紫霧,就更不必說了。
這種東西在當下,還遠不是他能考慮的。
轉來轉去,還是繞回了原地,白朮長嘆口氣,面色木然。
在他準備再運行一個周天,就結束今天的練炁,開始打磨神象拳時。
門戶外,突然傳來虛巖的叫門聲響。
“師兄嗎?”白朮起身,“請進罷。”
他並沒有輕易上前開門,門外的,還不知是人是鬼。
這小半月裡,鎮魔牌坊下的那道魔音,他可是好生領會了一番厲害。
除了無休止的樂聲外,它還會幻化出各種人音。
女人的嗚咽聲、小孩的啼哭聲……不止一次,在門戶外,“虛巖”和“無晦”的聲音都曾響起。
早被虛巖提點過的白朮自然不爲所動,任憑門外如何呼喝,也沒有開門的意思。
它只能蠱惑人從門內走出,卻不能主動走進門內。
只要自己不出房門,性命自然無憂。
聽見白朮的聲音後,虛巖的聲音驟然停息。
過了許久,在白朮疑惑時,吱呀一聲,一個高胖僧人笑盈盈推開門。
“嚇一跳吧。”虛巖哈哈大笑,“這魔音,可擾得你苦了。”
“師兄。”白朮也是一笑:“今番怎麼這麼早?”
他雖是胎息圓滿,成就無塵體,卻也難免飲食之事。
至於食氣辟穀,那是練竅纔有的手段。
這些天裡,也都是虛巖每日將飯食送來,陪着他一同用膳。
據他說,豐山寺裡僧人稀少,也不過寥寥十幾個,因爲和無晦結了樑子,紛紛下山躲避去了。
也因此,白朮只見了虛巖一個人。
“這可不是送飯。”虛巖摸摸腦袋,歡喜開口:“老師要見你,小師弟。”
他扯住震驚的白朮,長笑道:“跟我走,帶你去見老師!”
……
……
……
山腰上,一處貝葉宮裡。
數十個僧人分列左右,肅然垂手侍立。
大殿裡梵香陣陣,飄忽的香霧在地上流淌,幾盞廣彩花瓶燭燈亮起,又平添幾抹亮色。
僧人們臉上皆有傷痕,青紅不斷,更有甚者,其中一個滿頭大包高高腫起,排列工整,如同佛陀頂上的肉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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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列僧人簇擁下,麪皮赤紅,方正威嚴的僧人結跏跌坐,嘴脣不時微動,發出細若蚊吶的誦經聲。
在其身後,一條數丈長短,龍軀蜿蜒,幾乎塞滿整座貝葉宮的赤龍,正從紅霧裡探出頭角來。
過了半響,宮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朝此間飛馳而來。
兩列僧人不自覺伸頭探腦,爭先恐後望去。
見衆人皆是鼻青臉腫,正領着白朮走進貝葉宮的虛巖一愣,不由得一臉古怪。
“老師。”
虛巖恭恭敬敬上前,朝上首那個赤面僧人肅然一拜。
“我把小師弟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