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
白朮心中一動,跟在無顯兩人身後,隨着他們一同走出酒肆。
那聲轟然爆響就像一道天雷滾落城中,與此同時,一道古怪香氣彌散。
汾陰裡蜂擁着的活屍都紛紛四肢並用,朝發聲處電射而出。
腐爛的面容充斥視野,腥惡的濁氣凝成一股勁風,吹得白朮幾乎睜不開眼。
一行四人站在巷道正中,四方,像潮水般紛涌着的活屍,堆堆疊疊,聚成四面數丈長的“高牆”。
活屍們被自己同伴擠的手腳歪斜,甚至有半邊身子扭成麻花狀的。
可它們不能停下,因爲身後有更多不斷撞進這堵“高牆”的活屍,它們被動力推着不動前進,攔在前方的一切,都被撞得粉碎。
嘭!
又是一聲脆響。
三層高的小木樓吱呀倒地,那堵“高牆”繼續推進。
“牆體”外側,腐臭的黑血流了滿地,又被很快碾過。
活屍推着同伴的碎塊繼續前進,悍不畏死,一堵堵肉牆正轟隆隆從城中四處疊起。
“看來他們用了白霽香。”
這時候,無顯居然還回頭解釋:
“專用來把活屍引到一處,然後……”
無顯做出一個擊掌的手勢,溢於言表。
“這香我也出力了,原本是想叫飛春喜燕香的。”無晦遺憾搖頭,“偏偏被謝微給改了。”
白霽……
剛想開口的白朮突然一頓,他反覆把這兩個字咀嚼,壓着聲音。
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最後,他還是搖搖頭。
而此時,肉泥糊成的血色“高牆”以勢不可擋的姿態,一排排碾過來。
十丈……
八丈……
四丈……
謝梵鏡睜大眼睛,小臉煞白。
她伸手就想扯住白朮衣角,拉着他一起跑。
啪!
白朮反手握住伸過來的,小小的爪子。
謝梵鏡差點就跳了起來,她輕輕甩了甩,卻沒有掙脫。
俊美少年抿着脣角,側面鋒利的線條緊緊繃住,他眉頭微蹙,挺直的鼻樑上沁出細汗。
手心溫熱的觸感通過皮膚,傳遞到她手上。
突然,謝梵鏡突然就不怕了。
像小時候,無論多麼怕黑,只要抱住胖胖,自己就不怕了。
她認真仰起臉,覺得白朮就是另一個胖胖。
轟隆隆……
塵囂遮天蔽地,一個微笑的斷頭怔怔望向自己,還未等白朮看清,又被擠過來的肉泥吞沒。
已經不是高牆了,更像是決堤的洪水。
無顯兩人面帶微笑,仍是動也不動。
白朮深深皺眉,壓下想要轉頭就跑的衝動,強行迫使自己呆在原地。
謝梵鏡也皺着眉,白朮看起來也是和自己一樣的小娃娃,爲什麼比自己高?
“別怕……”
白朮啞着嗓子,手心微微顫抖,“怕就閉上眼。”
轟!
兩股血泥長河對撞,地面都震顫出聲。
漸漸,在渾沌的碰撞聲中,兩股又合成一道,浩浩蕩蕩涌向城門。
空中,白朮震愕俯瞰下方。
無晦見他震愕的神情,哈哈大笑。
此時,一支陣勢森嚴,衣甲鮮明的勁旅扼守在城門口,滾滾血氣擰成沖天的一股,天地間都是鐵血的一片赤紅。
陣心處,一杆大旗飄搖,發出江浪拍擊礁石的雄渾聲響。
“發!”
一個聲音低沉響起。
千萬點,密密麻麻挨擠一處的星火齊齊亮起,一瞬間,入眼處都是熾白的寒光。
“符箭?好大手筆!”無晦讚歎一聲,“左昭倒是捨得花錢。”
空氣被撕裂的刺響緊緊傳開,是如此密且齊,一聲聲弓弦不絕。
瞬間,閃耀五色光華,一枚枚古樸文字隱現不斷。
白朮視野裡,整座汾陰的天地元炁被一抽而空,被接天的氣血大柱牽引,匯在箭陣四遭。
光!
無量光!
在氣血的催動下,一輪齊射下,城中瞬間滿目瘡痍。
弓箭齊射的範圍裡,再也沒有高於兩丈的建築,一個個人頭大小的坑洞如蜂巢,匝匝擠擠。
白色的箭羽深深沒入地下,連帶着,將射穿的活屍打成爛泥。
在這輪持續了半柱香的齊射後,城中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一切都彷彿死去。
那股沖天的血氣,也足足削減了近五成。
“見那股血氣了麼?”
無顯伸手一指,“全軍真炁顯化爲天柱,這柱只要不散,如何攻打,都只是消磨血氣,不會加傷陣中人分毫。”
“這只是其中一種用法,陣道一途精妙高微,移山搬海,改天換日,都並非盡途。”
無顯懇切開口:“師侄回豐山寺,不僅鬥戰,丹道、陣法、幻術、罡鬥、卜卦……這些多少也應涉及一二。”
“好了,無懷師兄會教的。”
不等白朮回答,無晦就急急打斷,他用手指向城西位置。
“一頭人魔。”
無晦舔舔嘴脣,臉上泛起一絲狂熱:
“四境人魔,若把它給我,我的藥理又有一番長進!”
人魔?
這是白朮第二次聽見這個詞了。
人魔是什麼?
“難。”無顯搖頭,“這位洗劍池主,是高陵徐氏的子弟,我看難。”
見無晦一反常態,面上癡色不減,無顯搖頭,一步踏出。
一瞬間,周遭景象瞬息翻轉。
身着魚鱗銀甲,相貌昂然的英偉男子懶懶抱槍而立,在他腳下,鎮着一個身穿華麗錦袍的男人。
是它?!
白朮認出它來,正是擊傷羊士玄,遊走在汾陰城中的那尊金剛活屍。
自己與它打過好幾次照面,對這面貌,再熟悉不過。
“好煙火啊。”
魚鱗銀甲男子見無顯等人,槍尖一轉,直直將它釘死在地。
他笑着上前,似極爲開心:“三千胎息,兩千練竅,一輪拋射,符箭幾乎花光我的家底,如何,這射出的煙火可還華彩?”
城中活屍被白霽香彙集過來,又被符箭齊射,幾乎殺得不剩。
零零散散的漏網之魚,卻再也聚不起什麼聲勢。
白朮引爲心腹大患的活屍,在一撥箭雨下,近接消弭。
他從未想過,事情竟會如此輕易的解決。
一切發生的太過夢幻,讓他也疑心這是一場夢。
在無顯和男人攀談時,被釘在地下的活屍突然慘嚎出聲。
“左昭!無顯!”它瞪大慘白雙目,怒吼連連,“我父是高陵徐氏家主,同爲世家子,你敢辱我?!”
“還有你。”
活屍陰惻惻轉望白朮:“我記得你的氣味,賤隸,我要活吃了你!”
“扯呢。”
無晦一腳印上,將它顱骨踩得爆響一片。
“你悖逆人道,甘願化身人魔。”油膩男人面無表情,“還以爲能同我們並論麼?”
它是人魔?
人魔就這樣?
白朮一愣,不顧活屍的咆哮,仔仔細細將它打量了一遍。
除卻那對招子,它幾乎就是活人的面貌。
自願?
他又想起無晦方纔話中這兩個字眼。
活屍似乎不是人魔,這兩者又有何區別,又或者這兩者是什麼?
心底至今爲止,最深沉的疑竇緩緩浮現。
爲何,會爆發活屍?
他望向正滿臉癡迷的無晦,開口問道:
“無晦師叔。”
“唔。”無晦擦擦口水,一臉困惑,“怎麼?”
“人魔是什麼?還有……”白朮如是說,“活屍,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