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從梵天而產生,依梵天而存在,毀滅時又還梵天。”——《森林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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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最初,沒有宇宙和物質,甚至連這一概念,都並不存在,直至那飄流於混沌中的梵卵。以意念力把卵殼破爲兩半後,纔有了宇宙和星空。
天地間出現了氣體空間,以後是地、水、風、火、空五大元素,再以後是天人、星辰、阿修羅、山脈、大陸、海洋,出現了語言、情慾、憤怒、歡樂、懺悔,最後梵天自身也一分爲二,一半爲男,一半爲女,祂還創造了一切神祇和妖魔,一切秩序,一切的生滅,都歸於梵天。
在這一切的萬象中,關於存在的概念,也誕生了。
以妙高山爲中心,遊乾陀羅等八大山,成列迴繞,而山與之間,各有一海水,爲八山九海,可稱爲一小世界。
此小世界以一千爲集,作小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集成中千世界,而在中千世界之上,更有大千世界。
此大千世界因由小、中、大三種千世界所集,又名曰三千大世界。
三千大世界名爲三千,實則是千百億、兆億、無量世界!是無限,亦是永不可窮盡者!
在這梵天創造的三千大世界裡,梵神、天人王和聖哲們,享有着全部的清淨和美妙,祂們是永生的不衰朽者,時間在祂們面前,是靜止而非流動的。
除了應對阿修羅和妖魔衆的威脅,在梵神和天人王那漫長到無法想象的一生裡,再也沒有別的禍端。
而那誕生這一切的梵天,是無限的存在,是自在自爲,無始無終,恆常不變的絕對者,是超越時間與空間,是隱藏在宇宙萬事萬物,乃至梵神、天人王、聖哲背後的“一切絕對實在”!
梵天的一天,有日夜各十二小時,每十二小時,便對應這人世閻浮的四十三億兩千萬年,每一個紀元破滅的劫數,等於梵天的一日一夜。
祂只會在最初和最末的時間醒來,當梵天醒來時,便是三千大世界重新歸於虛無,一切的一切,重新開始。
那個時候,三相神中的溼婆和毗溼奴,也會發出微笑的聲音,向梵天獻上無色的天花。
《大梵十二經論》——
這門被夫子稱讚,來歷不明的功法,便是以武道的規格,試圖來模擬梵天睜眼生滅的情景。
白朮粗粗掃了一眼,瀏覽全篇後,便陷入了沉默。
人所能認知的東西,是有極限的,即便是修士,也無法脫離人的範疇。
《大梵十二經論》記述的,太過宏大而夢幻了。
那是遠遠超乎想象,無法形容,亦不可捉摸。
它其中所描述的,是絕對而恆常的梵!最高靈魂的睡與醒,永無止境的生與滅!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白朮心頭忽然想起佛經中的這句話,一時無言。
《大梵十二經論》一旦修成,一舉一動間,便是空幻,便是無常有,也難怪世人常言大梵以幻術見長,這言語的確真實不虛。
而在白朮垂下眼簾,默默思忖之際,一旁左轉右轉的謝酩,臉上卻有些緊張之色。
半炷香後,見白朮仍沒有動靜,謝酩終於狠下心,用力搖了白朮一搖。
“怎麼?”白朮睜開眼問道。
“如何?這《大梵十二經論》?”謝酩尷尬一笑:“還好吧?”
“還好。”
“真的?”謝酩臉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你真看懂了?”
“廢話!”
“你看歸看,可千萬別拿主身修行啊,這一旦開個頭,就是停不下來的,咱真要學大梵,也要用靈身學,別拿命不當回事。”謝酩支支吾吾了半響,終於吐露出心聲:
“你若不小心化道了,我說不定就要被煉成丹藥,小命沒了!”
“喔!”白朮瞬間醒悟,舉一反三。
“那我把你煉成丹藥不就得了?何必費心思去學什麼大梵?”
“不成的!你他孃的三思則個!”
謝酩麪皮一黑,高高蹦起,對白朮苦口婆心勸道:
“我阿兄當初剛剛開了命藏第一玄關,修爲是第五境,所以我在金剛境,纔沒有陷入化道,但命藏,我就說不準了!
再說這麼多年,藥效都流失了,煉了我,得不償失啊!”
“那你加油,早點破個人仙。”白朮起身,拍了拍謝酩肩頭,勉勵道:“等你到了第六境,我再來煉你。”
“開玩笑吧,人仙這麼容易?!”
“知道開玩笑還這多屁話!”白朮沉默了片刻,對謝酩問道:“你也修行這心經,對於其中梵天和那三千大世界的記敘……”
“謝酩。”白朮淡淡開口:“你信嗎?”
梵神、天人王、聖哲;妖魔衆和阿修羅;三千大世界;那跨越無數無盡劫數,波及億萬萬紀元的,天人衆與阿修羅的戰火。
更令白朮在意的是,在方纔那粗略一瞥中,他甚至還從經文裡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婆稚。
婆稚大阿修羅王。
正法的破壞者,阿修羅衆的領袖之一,那一面三眼,高大如宇宙的怪物。
印度教。
在這種種,無論是梵天,還是天人衆和婆稚,或多或少,都有前世印度教的影子。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信?信什麼?”
聽見白朮的問話,謝酩先是一怔,旋即自嘲笑道:“信與不信,又有什麼區別呢?就算真有聖哲和梵天這種存在,高偉如祂們,又何曾向着人世投下過目光來?”
“莫說梵天了,在西楚,道教盛行,那裡至今流傳着太清開天地的傳說,道觀裡的廟祝,哪個不會背《太上老君開天經》?”
謝酩頓了頓,繼續道:
“而在北衛,又有青帝闢陰陽、生造化的故事,青神觀裡供奉的青要玄土明光上帝,據說便是青帝的兆億化身之一。”
謝酩拍了拍手,淡淡做出結論:“這些神話故事,多如天上的繁星,你信嗎?你就算信了,又有什麼用?”
白朮默然無語,心頭卻暗自計較。
“梵天、太上、青帝,再加上南鄭這邊,拘留孫佛曾打壞大天魔波旬,拯救億萬世界的傳說,加起來,怕是有三個前世的教派了。”
印度教、道教、佛教。
這些前世神話中的人物,僅僅只在古冊中的人物,竟在這片武道盛行的異天地,也流傳下了種種傳說來。
白朮緩慢轉動指尖,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你聽過這個嗎?”
白朮突然挑眉,對一旁的謝酩問道:
“一個叫托爾的雷神,拿錘子,和大蛇耶夢加得同歸於盡?”
“雷神?托爾?有姓託的嗎?”
謝酩一時懵懂,他困惑開口:“大蛇?有名姓的妖蛇很多,可哪家的大蛇會叫耶夢加得?這名字太拗口了。”
“好吧。”白朮聳肩:“沒有北歐。”
他沉了沉氣機,向遠處的羣山望過去,羣山之中,也有不少貪婪或炙熱的目光迴應過來。
“你進十惑苦獄,是來歷練的吧。”
謝酩滿臉堆笑,湊上前講道:
“我們被困在這峰裡,不得出去,也走動不得,你若鬥法時不支,退出山峰便是,他們追趕不上的。”
謝酩又伸手一指,向白朮示意:
“金剛境有幾個狠茬子,在西北那一片,過了那座峰,看見了嗎,就那個綠油油的大山峰,那座峰後面,都是囚着五境命藏的人物,現在別輕易過去,你還不是敵手。”
拿到方丈的赦令之後,這個穿着八卦紫金袍的文士,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像卸去一身的枷鎖。
他在白朮耳邊嘀嘀咕咕,出謀劃策,頗有幾分狗頭軍師的模樣。
“往哭鬼老人再過去,你就千萬不能再走了,我懷疑,那裡囚着一尊六境的人仙。”
謝酩繼續比劃:
“上一次,三十年還是二十年,十惑苦獄差點被那裡的一嗓子給吼崩了,哭鬼老人離得最近,半邊身子都成了白骨。後面好些光頭飛近來,拿着法器,費力老半天,才重新給鎮壓住。”
謝酩縮了縮脖子,心有餘悸:“我懷疑啊,那裡的人物,是個六境的人仙!”
“明白了。”
白朮若有所思點點頭,也不多言。
他飛身化成一道長虹,朝西北角一座黃嶽,迤邐而去。
前來十惑苦獄,畢竟是鬥法歷練的,發現一個謝酩,已經是意外之喜了,白朮也不奢望能有更多東西。
邊郡戰況正酣,化身死了些,但賺得也多。
陽陵城裡的化身,在跟隨衛姒學習人覺經,日復一日,在教導之下,人覺經距離入門,只差短短几步了。
只要入門……
白朮暗暗握緊雙拳,眼中情緒莫名。
頃刻,白朮的遁光就劃破羣山,在那座古黃色的峰頂降下。
峰頂異常平整圓劃,是一個數丈寬大的圓體,所有尖利不平的地方,都被削減了個乾淨。
在大圓中,坐着一個懷抱長刀,雙鬢斑白的少年人,他穿着半舊的白衣,雙目似閉非閉,神色冰冷。
無生刀,李榀!
李榀出身於龍淵李氏,是十二巨室的族人,他一手刀法陰戾悽絕,曾斬了不少聞名一時的大劍修。
“是你?”
見白朮按下遁光,李榀忽得緩慢起身,淡淡開口。
他單手拖着刀,大袖隨風飄搖,神情寫意,似閒庭散步一般,對白朮的警惕形成鮮明對照。
“你來了?”李榀淡淡道。
“我來了。”
“你本不該來。”
“……爲啥子嗎?”白朮強行截斷話茬。
“你是來歷練的吧。”
李榀臉上帶着平和的笑意,他脣角微微勾起,呼吸聲輕盈無比:“你不該選我,即便我不能離開這座峰,你也不該膽大到選我。”
“爲啥子嗎?”
“你們金剛寺來歷練的。”李榀微微一笑,溫聲開口:“四個,我殺了四個,他們沒能逃出這座山,就被我殺了。”
“那你是真的牛批。”
“聽。”
單手拖着刀的李榀忽得閉上眼,那張英俊而蒼白的臉上,寧靜而溫柔,
“聽啥?”
“聽——”
李榀忽得消失不見,在短短几個剎那之內,就從原地消失不見。
長刀裁破虛空,一束銀光忽然洞開了冥冥惑惑,徑直在白朮身後出現,朝他的泥丸宮斬落。
李榀嘆息聲低低響起,帶着莫名的唏噓:
“聽,風的聲音……”
……
……
……
十惑苦獄上空。
隱隱,有一道數百丈長,狹細的裂縫橫亙虛空,細細看去,待那道裂縫張開、張開、越來愈大,最終竟是人體眼簾的形狀!
眼簾張開,在那眼簾之中,無窮的神光霞氣噴發暴漲,璀璨耀目,有如一顆照耀四極八荒的大日頭!
眼睛!
這竟是一顆眼睛!
此刻,那眼睛中含着笑意,它看着地下山峰處,白朮薅住李榀的頭髮,正騎在他背上,狠狠一頓老拳招呼,笑意愈發濃盛。
突然。
那眼睛裡多出了一絲訝異,旋即虛空處,無聲無息,就多出了廣慧的身影。
“方丈。”
廣慧對那眼睛行了一禮,道:“我要開兩界須彌陣了!”
“這小子有我看着,不會有事,你……等等!”
那橫亙長空的神目一驚,旋即金光散漫,化成方丈的身形:
“爲何要開兩界須彌陣?出什麼事了?”
“我追出去的數個靈身,被人打滅了。”
廣慧面沉如水,他指了指李榀背上的白朮,無奈道:“他招惹的那羣女人,此刻聯手了!”
……
……
……
數千裡外。
羣山倒塌,溝壑縱橫,一片狼藉不堪。
五色光裡,一個容貌美豔絕俗的女人持着寶瓶,她摸了摸小腦袋,眼神呆呆的。
前方,廣慧那如天海的巍峨法體正慢慢潰散,消失不見,法體眉心處,插着一柄金色的天劍。
“師姐?”
女子收起藤壺,對廣慧屍體不遠,一個籠罩在金光的人影喊道: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孔雀,你真是個小呆子。”
天劍再度一攪,廣慧的法體徹底崩散,金光也隨之散去,露出了其中的真容。
那是一個身段高挑的女子,杏目白膚,五官清麗異常,曲線更是婀娜,腰肢不堪盈盈一握。
“等等,等等……”
“你一個人,是進不去金剛寺的。”女人收手一招,那金色的天劍就掠了過來,她淡淡開口:“鍾離郡的斐丘,她們聯手了,你去斐丘吧。”
“我……”
孔雀欲言又止,她摸了摸腦袋,百思不得其解:“師姐你?”
“我去陽陵,他的化身在邊郡。”
“等等,師姐!你怎麼……”
“我爲什麼要見他嗎?”女人美眸一閃,玩味笑了笑:“因爲,我也被他騙過啊。”
“哈???”
“我去要一個解釋。”
女人脣角微微勾起,她眼波流轉,語氣輕盈而溫柔:“等要完解釋後,我就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