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別無他物,唯有木盤託着一枚明珠,發出微微暈光。
放眼看去,盡是一片素簡。
白朮四顧一眼,只見帳中地界雖甚是寬大廣闊,卻連牀榻、屏風等內件都甚是稀少,幾件泛白的僧袍掛在壁上,還有禪杖和木魚等物。
然須閉目盤坐在不遠處,手裡捧着盞清茶,正有嫋嫋茶煙微微飄起。
時辰已是月掛中天的大夜,清輝皎皎,距離道德宗主來此,已過去了許久。
那位女仙雖至,卻並不屈尊歇在營中,她與軍中衆將略交談了幾句,也不理會下面衆人的萬般心思,便一催清光,將飛來峰落到了邊關的朱蒙城去。
自幸逃脫一劫的白朮纔回帳調息,便被軍士傳令,喚來了然須的帳中。
“金剛?”
然須突然睜眼開口。
“金剛。”白朮坦然頷首。
“你今年纔多大,就已經破入中三境了?”
然須嘆息一聲,也並不追問白朮究竟是幾品的金剛相,便搖頭起身:
“我如你這般年歲,還在禪寺裡跟着老師吃齋唸佛,每日所見的,都是古佛青燈,師兄們還日日跟我搶飯吃,每回吃齋飯,大家都要先做過一場。”
巧了,大都督。
我師兄也與我搶過飯吃……
“一品金剛相,真是不易,我金剛聖地,只怕又要多出一個禪種了,無顯、玄諦、你……當時三個佛子共存,留到後世,也算一門佳話。”
然須微微一笑:“身具光亮,是大金剛雕琢,是淨琉璃鑄就,年輕一輩人,憑此無垢寶體,你足以稱尊了!”
言罷,不待白朮出聲,他便揮揮手,打斷了白朮的欲言又止。
“奇遇罷了,人人皆有,這些東西你自己清楚就好,不用跟我分說。”
“明白。”白朮鬆了口氣。
“既然已成四境金剛,三府折衝都尉一職,就不妥當了。”
“大都督的意思是?”
“自明日起,你執管炬龍衛七府,官號正四品北中朗將。”然須思忖片刻,淡淡道:
“併兼領寧朔、鷹尹、平銅三縣的縣兵,佩鎏金符。”
“我還領着安將軍給的陽陵信衛,正看管不過來……如此多的兵馬……”
白朮搖搖頭:“我恐怕分不出太多心力去管束。”
“左右不過是名頭罷了,大鄭北伐,這是難得的兵災戰事,你既然在軍中任了官職,將來要繼任大都督時,明面上的資歷就足夠了,雖說大都督歷來是我金剛寺的職官,但總要明面上服衆。”
然須笑了笑:
“至於軍務,自有人替你處置,安心修行便是。”
“明白了。”白朮再度頷首。
“說起來,我倒有一事不明。”
然須忽得轉身,注目白朮,把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飛來峰是道德宗主的法駕,歷來只有女子能入,你何德何能,是怎麼恰巧同道德宗主撞上,又登上了飛來峰?”
“……就半路遇見的。”
“如此湊巧?”
“或,或是兩家交情深厚,在半道上見到我,道德宗主就順路載了一程……”
“終歸是佛道兩家,關係能好到哪去?”然須搖搖頭。
“我區區一個小金剛,要怎麼跟六境的人仙攀上關係啊!”白朮叫起撞天屈:“大都督,我是清白的!”
“既然出世,本就不禁婚娶了。”然須淡淡開口:“你若有本事拿下人仙,別說我,就連方丈都要親口誇你。”
“……”
兩人交談了片刻,然須說了些金剛後二重的關隘、經法,給白朮點了一番後,在離去時,然須卻又忽得喚住他。
“你出身三百禪院,既然登臨第四境,便就是聖地一員了。”
然須把茶盞放下,若有所思:
“我已把消息傳了出去,想必過幾日,就有金剛寺的長老會前來邊關。”
“金剛寺?”白朮微微一怔。
“我已經很久沒回去了,也不知寺裡景象可還如舊。”然須揮揮手,示意白朮自行離去:
“你且去吧!”
白朮聞言躬身一禮,便從帳中退了出去。
煙雲散淡,映得一輪圓月倒是愈發清皎,在北國這片穹天裡,看起來倒有幾分格外蕭索的意味。
遠遠,有幾條像是炊煙的煙氣,慢悠悠升騰飄去,只是還未攀高,被朔風微微一攪,又兀自潰散了。
白朮怔怔擡頭看了半響,又垂下眼簾,朝自己營帳走去。
……
……
……
接下來數天裡,先是交接了印信和虎符,白朮在熟悉完北中郎將的事務後,便徑自投入閉關之中,一心沉浸在修行。
陽符境便能分出化身,只是不長久,離主身所在不能過遠,神通亦是不甚濟事。
然而金剛,卻是一番別樣風景。
金剛境分出的化身,實則可看做是獨立的個體了,若是主身真炁足夠,分出的化身就能無限存在下去,不受空間距離的拘束。
赤龍心經本就以回炁見長,一品金剛相的寶體,更是像藏匿着一座座深邃淵海,無邊遼闊。
即便現下北衛倚仗徐平關,固守不出,但依靠化身狩獵黑魔和人魔,白朮每日也能得到不菲的屬性值。
現下,他最強的殺伐神通,便是那落迦之矛。
尚在陽符境,他便是憑此洞穿金剛軀體,射殺了三品金剛的善元和尚。
而提升到卵生後,眼眸開闔之間,都有大雷光隱隱轟鳴作響,流溢出電光來。
他的打算是依照彌羅燈參悟未入門的心法、汲取關外的大業力,修煉婆稚觀想法,用屬性值提升已入門的神通。
一連數日,白朮將全部心力都投在修行上。
隨着屬性值飛速增長,數據流一列列流動,白朮的氣息也愈發沉凝,自然生成的煌煌大光明也漸次收斂,原先給人以巍峨如神聖大嶽的觀感,也變得縹緲無定,不可捉摸。
在白朮逐漸沉溺其中時,被養得油光水滑,滿臉橫肉的玄空突兀滾進帳中,把他驚醒。
帳外,早早已有人等候,恭敬侍立。
待白朮被甲士領進大都督然須的主帳中時,在那裡,他竟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