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
在雲藹託定的觀禮法臺上,一個黑衣少年看着白朮與青黎宮六公主相視一笑的情景,不由得晃晃腦袋。
“嘖嘖嘖嘖……”
見身側的紅衣女子毫無動靜,他再度加重聲音,又嘆息一聲。
“嘖嘖——”
黑衣少年剛要繼續,身側,那個紅衣女子冷冷轉過眼,將目光落在他臉上。
“開玩笑,開玩笑。”
黑衣少年縮縮脖子,趕忙將嘴裡剩下的嘖嘖聲,又忙不迭嚥了回去。
“謝十九,你想死?”
紅衣女子笑着開口,臉上卻殊無半絲歡喜的意味。
“我若是你,便先憂心一下自己。”
她瞥了眼黑衣少年身側,荊釵布裙的清麗女子,神色平淡。
那女子面容怯怯,自有一股柔弱姿態,如風中蒲草。
“你娶了她,可想好謝宣的責罰了?”
“賤命一條,還能怎麼罰?”
謝十九豪邁一吼,將女子手掌緊緊握住,一副悍不畏死的昂然姿態。
“不過,再如何如何——”
他話鋒一轉,神情卻肅穆了起來:
“你是真正的謝家人,老爺子的名諱,還是應當放尊重些。”
“你倒是條護家的好狗。”謝微面無表情。
“好狗才能有大骨頭吃。”
謝十九微笑聳聳肩:“我是好狗我自豪!”
周遭突得靜默了半響,沒人再說話,竊竊私語也盡皆消失。
一衆謝姓族人都垂首不言語,天鬼童子和宮裝美婦老神在在,一臉事不關己。
柔弱的清麗女子抿緊脣,她怯怯看了兩人一眼,面上是掩飾不住的憂色。
終於,隨着謝微開口,難堪的沉默總算被打破。
“青黎君去哪了?他到底有什麼事?”
“好像,小半個月前,在他們把狗腦子都快打出來的那天。”
謝十九皺着眉頭,琉璃般的眼眸裡閃動幽光陣陣:
“那天之後,我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見青黎君了。”
“怎麼回事?”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那天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了點什麼。”
謝十九攤開手,無奈嘆了口氣:
“但太快了,一晃就過,鬼才看得清。”
“這青黎宮……”謝微收回望向玉臺處的目光,微微顰眉:“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不對勁?這有什麼好不對勁的。”
謝十九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身側柔弱女子的肩,示意她先行一步。
一衆謝家族人心領神會,也紛紛跟着女子走了出去。
登時,在宮門掩上之後。
裡面,便只剩下謝微、謝十九、宮裝美婦、天鬼童子四人。
“說吧。”
看似是童子模樣,實則一身修爲已是五境命藏的天鬼童子轉過腦袋,對謝微開口:
“怎麼了?”
“我修行《太上洞神元變經》,對天地元炁略有所得。”
絕豔的紅衣女子綰起垂到耳邊青絲,目光淡淡:
“桐江的水脈,似乎有些太烈了。”
“這是常事。”宮裝美婦搖搖頭:“青黎君是蛟龍之屬,據老祖所言,他血脈已快純化爲天龍了。”
“這種生靈,單是一動不動,在血脈牽引之下,也會激起水脈暴亂的。”
宮裝美婦笑道:
“微兒,你太過多慮了。”
“是嗎?”謝微低聲說,臉上的疑慮卻始終沒有散去。
“四大妖仙作亂的故事,早在多少年前了。”
沉默的天鬼童子突然開口,在他出聲時,謝微等人都恭敬轉過頭。
第五境,命藏。
除卻鎮壓一族底蘊的人仙外,第五境,便是各聖地、世家,明面上的最強戰力。
便是杜紹之與天地兩官,也不過第五境的修爲。
謝微能承接“微”字,除卻老天官出力外,謝家也是向各方勢力妥協了不少。
歸根結底,只在於謝微纔是四境金剛。
若她能踏破第五境命藏,朝野上下反對的呼聲,至少會憑空削去一半。
“青黎君……”
天鬼童子淡淡開口:
“現在的青黎宮裡,無論是聖地或是世家,就連幾位皇子,也都聚在此處。
他除非失心瘋了,纔敢對我們下手。”
童子盤膝而坐,以手托腮,面色若有所思:
“四大妖仙作亂的事情,早就是老黃曆了。現在的青黎君若敢有所動作,他的桐江,只怕都要被翻個底。
水脈異動不足爲奇,別大驚小怪的。”
說完這番話後,天鬼童子懶懶打了個哈欠,便直接起身,推開宮門。
宮裝美婦笑了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此時,外面已徹底決出了最終的三十二人,漫天遍野喝彩聲,如山呼海嘯般,滾滾席捲過來。
“我只是在想……”
迎着外界浩大的聲浪,謝微慢慢開口:
“若我們死在這裡,三百年之內,人道年輕一輩裡,便再難有抗衡妖修的人選。”
“你太多慮了。”
天鬼童子身形一頓,旋即好笑般搖了搖腦袋:
“老祖能讓我們過來,必然是算定了此行結果,況且,那麼多擅長卜算的高人,他們就沒有什麼預兆?”
聲浪仍在繼續,並且愈發高亢,謝微依然顰着眉,一言不發。
她看向戴蓮花冠的少年道人,面無表情。
“當初你既然想殺他,來明證道心。”
謝十九注意到這一幕,聳了聳肩:“現在,又何苦做出這等姿態?”
“也是。”謝微柔聲一笑,收回目光。
“就算青黎君不是要殺我們……”
她輕輕按在面前虛空,一條條小巧水龍,便憑空飛舞起來。
“這青黎宮裡,也必然在謀劃着什麼。”
“你最近,好像突然很討厭妖族,恨不得殺光他們。”謝十九一臉無奈:“總覺得你太疑神疑鬼了。”
“或許吧。”謝微不置可否:“我最近做夢,總會夢見很討厭的妖怪。”
……
……
……
寒玉廣場上。
剛和大龜他們飲完酒的白朮,施施然走在其上。
大龜選定的酒樓就在寒玉廣場不遠處,素以豪奢聞名。
崔元洲一點都沒客氣,結賬時,大龜的手指都在顫抖。
來青黎宮小半個月了,一直閉門不出的白朮,忽然生起了走走的心思。
而一路上的綺榭藻室,珠宮貝闕,着實令他開了一番眼界。
與崔元洲等告別後,踏在寒玉廣場上的他,心思四處飄忽。
今日決出的三十二人裡,其中,竟還有幾個熟人。
徐雍自不必提,重瞳一出,能與其爭鋒的,少之又少。
但白朮沒想到,他居然還能看見左成業。
一身血衣,覆着森嚴的鐵面具。
看見他的那一刻,汾陰城裡,種種記憶紛紛涌入腦海。
活屍、鐵柱、王大娘、陳鰲、蘇妙戈、無顯和無晦……
他捏住腰間的傳信玉圭,目光有些悵惘。
在走之前,他沒有向謝梵鏡要傳信玉圭。
這麼久了,始終沒有她的音訊。
像是那一別後,就彷彿再也不會見了。
白茅山……他和杜紹之去了白茅山麼?
他突然擡起頭,目前是屹立虛空,敦厚無比的黑色石碑。
它周身有無數符文神鏈纏繞,在其側,又有一張盈盈大榜。
白朮看了片刻,便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幾天沒來,原本十二的名詞,已被擠到了四十六。
他看了一會,正要轉過身,結束這場步行。
突然,一個鬼鬼祟祟,四處亂瞄的小腦袋,悄悄映入了白朮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