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遠雷 【二章合一】

支離破碎,謝微講起來時,也是斷斷續續。

白朮默默聽了一會,眼神莫名。

一個和尚和兩個女人。

謝微夢裡所有的故事,都在圍繞他們打轉。

她記不清和尚嘴脣微動時,到底說出了什麼言語,她也不記得自己看着和尚的那一刻刻,究竟是何等心緒。

從汾陰城裡的第一次見面,這奇怪的長夢便開始困擾着她。

即便很多東西都模糊着,所有的,皆是一鱗半爪。

但謝微還清晰記得,和尚,似乎是成親了。

總是一襲白衣的和尚穿上了大紅的嫁服,他低垂着眼簾,嘴角微微上翹。

他在笑,他笑得很是開心。

一向木然的和尚也會笑麼?

謝微心頭動了動,然後親眼看見和尚走近一間小木屋。

粗糙的木料,屋內簡陋的裝潢。

牆外貼滿了紅色的剪紙,小鴨子、小貓、蘑菇、小兔……種種稀奇古怪的圖樣。

她好奇地盯着牆上一隻貓頭,眨眨眼。

那貓頭極胖極大,兩眼鼓得溜圓,紅紙剪就的鬍鬚一翹一翹。

不像只貓,更像是頭撐壞了的豬。

謝微把目光投向屋內,這個時候,和尚已輕輕叩開了門。

穿着嫁衣的女子坐在木牀上,她雙手微顫,雙肩也一抖一抖。

謝微看不見她的臉,可她莫名,她莫名希望。

那個穿嫁衣的女人,就是自己。

“阿彌陀……”

和尚目光溫煦,可當他話說到一半時,就急忙將口改過來。

“我來晚了,抱歉。”

謝微聽見和尚的聲音:

“老師草創的《赤龍心經》,我突然有了些頭緒,一時執迷,差點就誤了時辰。”

她看着和尚木訥的解釋,和尚想伸出手,卻到一半時,就訕訕縮了回去。

“我該死。”和尚老老實實道歉。

謝微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幕,一動不動。

突然,紅衣嫁衣下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和尚愈發手足無措,他慌亂地打了幾個轉,像畏懼被老師打手心的小童子。

“我……”

一襲紅衣突然映入眼簾,和尚神情一楞,幾乎是下意識伸出手,就接住了她。

“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軟軟糯糯,帶着哭腔的聲音從蓋頭下傳來。

一陣風吹過,紅蓋頭被掀起。

謝微看見了一雙淚眼婆娑,可憐兮兮的小臉。

她突然呆住,這個時候,謝微竟然看見了謝梵鏡的臉。

紅蓋頭下的少女哭得慘兮兮,眼睛腫得像桃子,她瞪着和尚,不服輸般撅着嘴角。

謝微一怔,她聽見背後突然傳來的響動。

另一個自己……

在幾步遠外,謝微看見了自己的臉。

她看見自己提着裙角,同樣是鳳冠霞帔,一身嫁衣。

儘管雙頰緋紅,低垂着眼簾,但眉梢眼角處,藏不住的欣喜就要溢出來一般。

她看着自己上前走了幾步,卻猛得滯住。

少女臉上的羞紅迅速褪去,她呆呆地立在原地,像一截乾裂的木頭。

謝微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小木屋裡,正有笑聲飄出來。

少女抱着和尚的脖子,一轉一轉,像只憨態可掬的小貓。

兩人彼此都是笑意盈盈,眼底涌着無限的歡喜。

木屋外,清麗的臉上流露出數不盡的怨憤和羞恨,她悽然冷笑兩聲,徑直朝前走去。

謝微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眼睜睜看着她穿過自己的身體。

她臉上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好像,她只是穿過了一道虛無的幻影。

之後的事情,謝微便記不清了。

記憶裡,這是她最真切的一場夢。

一切都栩栩如生,一切都歷歷在目。

謝微看着和尚抱起少女的剎那,心底,似乎也狠狠抽了一下。

從汾陰城,她透過撥開的車簾,偶然瞥見人堆裡,那個看熱鬧的小小雜役第一眼起。

無休無止,永遠也不會停息的長夢,便一直困擾着她。

儘管很多時候都是隱約朦朧,但白朮、謝梵鏡和自己的臉。

他們那樣清晰着,就像是用尖刀,給一筆筆刻進了腦子裡。

謝微還記得蓮花池邊上,她看見一個穿灰衣的雜役。

小雜役的眼神到處亂瞟,鬼鬼祟祟,卻笑得像只偷到雞的小狐狸。

他手裡是一疊油紙,油紙裡,包着一個大雞腿。

那個時候,謝微突然有種落淚的衝動。

像是等一個人,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以爲再也不會相見了。

可突然,透過滿塘蓮花的細碎剪影,謝微又見到了那張臉。

離開汾陰的前夜,謝微放棄了將他煉成五欲魔。

可謝微默許了手下人的小動作。

放任小雜役,去承接趙家那些年輕人的報復。

結束了……

既然要攀登無上大道,心底,就不能再也絲毫掛礙。

直到紫霧天降,活屍生亂,天下的時局陷入一片混沌。

謝微一直都以爲他死了,可現在……

紅衣的女人默默擡起眼,在幾步外,戴着蓮花冠,身穿羽衣的清俊道人同樣沉默不語。

他皺着眉頭,久久都沒有說話。

“之後……”

謝微忽得莞爾一笑:

“之後的事情,我也記不太清了,連做夢都是斷斷續續,只剩些聽不清的隻言片語。”

“火……”

在昏昏的天光下,紅裙的女子容貌絕美,身段窈窕,像生在雪地裡的一株緋紅蓮花。

“我常常會夢到火,很多,很多……像是一切都燒了起來。”

“完了?”

白朮輕輕呵了口氣,問道。

“完了。”謝微神情淡淡。

“真是古怪的夢啊。”

白朮眯起眼睛,定定望着天上的白靄。

良久後,謝微突然聽見他澀聲開口:

“爲什麼,好好一個人,怎麼突然就要死了?”

“謝家有兩部古經。”謝微冷笑一聲:“可聽過它們的名字?”

“我知道。”

白朮頷首。

《大梵十二經論》、《太上洞神元變經》。

這兩卷古經偶然被謝家先祖謝恆所得,其中精妙無窮,在天下都曾掀起過大波瀾。

單單謝微所煉的五欲魔,便殘殺了當世無數少年英才。

“謝宣爲了夫子一句批文,已是不擇手段了。”

謝微提起那個名字時,毫無半絲敬意:

“有些東西,一旦老了,年輕時的壯志雄心便紛紛不存,什麼匡扶社稷,什麼廣耀門庭……越是老了,他們就越是怕死。”

謝微戲謔一笑,眼波流轉萬千:

“恐怕老東西自己也想不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孫女兒,也要死在這本邪經上啦。”

“她控不住了?”

白朮心臟驟然沉了下去。

《大梵十二經論》、《太上洞神元變經》……

若論詭異和成道艱難,自然要數後者,可要說兇險,便是前者居上了。

《大梵十二經論》,不僅僅是幻術無雙,居於幻道魁首。

其中種種神妙,如打殺左成業那一具化身時,謝梵鏡便曾顯化出梵天的神像。

身騎孔雀,頭頂王冠,四面四臂,持有一隻水壺和一支湯匙型令牌的古老神靈。

祂是三相神之一,四面的全知,法的創造神,護世者之主。

不可察覺,不可想象,不可描述。

即便是白朮所觀想的婆稚大修羅王,與這位相比,亦是遠遠的相形見絀。

即便神妙無窮,可大梵修行一個不慎,便是沉淪永世的幻夢,再也不得脫身。

“可她……”

白朮喉頭一滾:“她說自己已經結出心印了。”

“千百年來,謝家修行《大梵十二經論》的不知凡幾,至於結出心印的,更是多如過江之鯉。”

謝微淡淡擡首,瑩白如玉的面龐上,連一絲表情都欠奉。

“憑什麼,她就能是意外?”

“我……”

白朮聲音突得嘶啞,他眼神動了動,又驟然熄滅下去。

她要死了……

白朮有些無力低下頭。

那個抱貓的小姑娘,她就要死了。

朔冬的白霧裡,散去遮擋周身光焰的他,突然覺得青煌的冬天,真是冷得過分。

風從袖口裡嗚嗚灌進來,帶着溼寒的陰冷味道。

白朮沉默站了很久,他輕輕一撣。抖落肩頭的霜雪。

幾粒雪星子墜入肩頭衣領,又很快被體溫融化。

“我還能再見她麼?”

白朮眼神閃了閃,輕聲開口。

“她早年便被杜紹之收入門牆,作爲諸世家和儒門的妥協,只是一直都未隨他修行。”

謝微冷冷看着地上那捧化作黑灰的梅枝,鵝絮般的雪花紛紛灑灑。

那殘餘的星點炭色,很快便被重新覆在白雪下。

“杜紹之有意帶她去白茅山,老祖和她父親都默許了。”

“若無意外。”謝微笑顏如花:“你這輩子都是見不着她的。”

“這樣啊……”

白朮安靜了許久,突然溫聲笑道:

“我的問題完了。”

他垂手合十:

“謝姑娘還有什麼要對小僧賜教的?”

“我們見一面。”

看着靜默的白朮,謝微眼神突然一黯:

“就非得生疏至此嗎?”

“有勞謝姑娘替小僧解惑了。”

蓮花冠的少年道士後退一步,目光淡淡,面色無悲也無喜:

“謝十九曾應允過我,小僧與謝姑娘,再也無瓜葛了。”

“你的意思是?”謝微輕聲開口。

“時移勢遷,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白朮低垂着眼簾,慢慢一笑:

“姑娘與我,今後就不必見面了罷。”

白茫茫的霜霧裡,兩人的面容都被寒風捲夾飛雪,吹得模糊不清。

瓊雪卷地,大雪蒼蒼。

謝微看着白霧裡的少年,他對自己淡淡施了一禮,就轉身向後。

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地裡,隨即,便有一道五色虹光飛空而上。

良久,謝微沉默地收回眸光。

在她面前的,只有一片白霧蒼茫。

……

……

……

一道五色遁光破開重重雲海,無數飛雪還未來得及落下,便被虹光裡灼熱的氣浪燒融、蒸發,連水珠都不剩下一滴。

青玉案對面,崔元洲與黑胖和尚四目相對。

這赫然,便是崔元洲和白朮,都先後碰見過的乘鶴和尚。

兩人表情都是萬分不善,若非顧忌雲車裡,正盤膝打坐的白朮,兩人幾乎要立即廝鬥一場。

“和尚,禿驢……禿驢騎什麼鶴?”

崔元洲突然搖了搖腦袋,他捻起面前白瓷盤裡,鬆軟厚實的糕餅,便一口囫圇下去,聲音也含糊不清:

“黑驢子莫非還能騎鶴?”

“黑驢子乘鶴不奇怪。”

在崔元洲對面,黑胖的和尚面色自若,也並不動怒,他微微一笑,反脣相譏道:

“但胖牛兒乘鶴,那纔是真正的怪哉了。”

崔元洲登時勃然大怒,少年人的年紀,被稍稍一激,便面色赤紅,青筋凸出,瞬間便要暴起。

可突然,他臉上怒色一熄,冷笑幾聲後,又徑直落身坐下。

雲車深處,突然霧靄散盡,彩光分開。

戴蓮花冠的少年道人面色淡淡,施施然走了出來。

白朮望了眼怒髮衝冠的崔元洲,又看看滿臉堆笑的黑胖和尚,微微搖頭。

與謝微分離後,過了三天,白朮便撿到了這個乘鶴的黑胖和尚。

說起來,白朮使劍遁時,還曾遠遠掠過了他。

黑胖和尚不知怎麼惹上了一羣人魔,被他們打得狼狽不堪。

本着同是光頭的覺悟,白朮悍然拔刀相助。

事後,高胖和尚明言自己法號慧圓,是金剛寺下屬三百禪院之一,與豐山寺毗鄰的淨海寺僧人。

慧圓,淨海寺僧人?

白朮初始有些不信,但用修羅眼細細望了他一遭。

又將慧圓的影像通過傳信玉圭,發給大師兄虛巖後。

才終於確信,這黑胖的乘鶴和尚,的確是淨海寺僧人。

至於他爲何被人魔追殺,只是因爲那羣人,看中了慧圓胯下的白鶴。

白鶴並非生靈,實是一具傀儡造物,甚是貴重。

只是慧圓和尚的師父,擔心這黑胖和尚在外爲非作歹,親手給白鶴施了封印。

實則也無須白朮出手,慧圓本是陽符二境——炁血臻至的修爲。

只是爛心腸作祟,不好對人魔施以辣手,纔有了白朮見他時,那狼狽的情景。

“和尚這幾日可還安好?”

他對慧圓打了個稽首,笑道。

“有勞道長。”黑胖和尚忙不迭起身,肅然回禮:“甚好,甚好。”

“師兄。”

崔元急吼吼上前,斜了慧圓一眼,滿臉不爽:

“我們還有多久能到?青黎宮的人呢?”

“快了。”

白朮拍拍他的肩:

“桐江已在下方,至於青黎宮迎接的人,想來也不遠了。”

“唔。”

崔元洲點點頭,他剛還想問些什麼,卻話到喉頭,又被自己生生給憋了下去。

自從面前道人與天官一面後,他臉上的神情便總是淡淡,看不出悲喜。

這些天裡,雲車裡的白朮往往閉關不出,就連同在雲車裡的崔元洲,也難見他一面。

如此,又是數個時辰。

在即將日暮時,一旁,正閉目打坐的白朮和慧圓,都突然睜開了眼。

“到了。”

白朮對崔元洲解釋一聲,便徑直起身。

隱隱,天地之間,突然傳來暴烈的聲響。

江水氾濫,像是萬千鐵甲重騎踐踏而過,發生的猛烈搖撼。

崔元洲豎起耳朵,在那一刻,他聽見了遠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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