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尊佛子啊。”
白朮捏着精巧的酒樽,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
“可是金剛寺裡的神僧無顯?”
他笑了笑,對身側的崔元洲開口詢問道。
神僧無顯。
這是一尊真正的佛子。
不說他以無字輩的年齡,便修行到第五境命藏。
且當初其人通過楞嚴法會時,一身佛理精湛,令金剛寺方丈都爲之青目,不顧勸阻,將無顯收爲親傳弟子。
而早在無顯拜入金剛寺前,他的聲名便絲毫不弱。
他曾悄然遠赴北衛,與北宗祖庭爛陀寺的僧衆們辯難三場,三次皆勝。
卻也因此,無顯被扣留在爛陀寺七年,直至神足僧出手,他才得以迴歸南宗。
白朮在汾陰城時,便與無顯相處過一段時日。
這僧人心胸坦蕩,氣量高雅,在教導白朮時,也是態度溫和,毫無半點藏私之處。
甚至自己能拜入豐山寺,也是多虧無顯在其中出力。
聽到崔元洲所說的佛子,白朮的第一反應,便是無顯了。
“不是無顯。”
出乎意料,崔元洲搖了搖頭,他費力將嘴裡的肥肉吞嚥下去,鼓着腮幫子道:
“無顯似乎在追查妙嚴大禪師的下落,無暇分身,金剛寺與青黎宮要誓盟了,這次來的,是另一位佛子。”
“師弟倒是消息靈通。”
白朮搖搖頭,心頭感慨。
無論是無顯追查妙嚴大禪師蹤跡,還是金剛寺與青黎宮。
就連白朮自己,這個真正的豐山寺僧人,都是近日纔在傳信玉圭裡得知。
這才幾天而已,崔元洲這個道門外人,竟也知曉了此事。
“還好,還好。”
小胖子撓撓下巴,目光裡頗有自矜之意。
“妙嚴大禪師是實打實的六境人仙,那無顯不過初成命藏,金剛寺怎麼想的?”
崔元洲嘴角上翹,滿臉幸災樂禍:
“莫不是他得罪了佛門禿驢,特意以尋找妙嚴爲由,發配他去送死?”
“佛家故事,你我兩個外人怎能知曉?”
白朮不願再提:
“想來他們自有安排,這就不是你我能知曉的了。”
他再度開口問道:
“不知師弟所言的佛子,究竟是哪一尊佛子?”
除卻無顯之外,白朮還從未聽過金剛寺哪個僧人,能配得上佛子這一稱呼。
崔元洲嘴裡躥出來的這句話,令白朮也是萬分疑惑。
“師兄可知道我叔父是誰?”
小胖子突然停下嘴,面上頗有幾分自傲神色,對白朮的疑竇避而不答。
他悄悄湊上前,一臉神秘兮兮。
“哪位?”白朮無奈擡頭。
“界京山的算師!”
他拍拍胸膛,“這些東西,都是我叔父告訴我的!”
界京山——
白朮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這是一羣由三教九流之人組成的聖地,門中雜學甚多,無所不包,其中,尤以卜卦和推命見長。
當今天下大多數,以販賣消息爲生的風媒,便是界京山的下線。
百曉樓、風音閣、聚聲堂——這些組織都與界京山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它們橫貫三國,甚至遠在南海等小國,也存在着駐地。
界京山,可以算是世間最活躍的天下聖地了。
而崔元洲叔父是界京山算師,那他能得知一些秘聞,倒也不算奇怪。
“那佛子——”
崔元洲警惕看了眼四周,以心音傳遞訊息:
“是金剛寺方丈繼無顯以後,又一名親傳弟子,聽說是在姑臧郡的青巖洞習禪,最近幾天纔出世。”
是他?
白朮聞言一滯,連正欲舉到脣邊的酒樽都僵在半空。
自己聽說過他。
方丈的親傳弟子,天資卓絕。
早在汾陰城裡,無顯勸說自己加入佛門時,就曾拿他來舉例。
“爲什麼?”
白朮有些難以置信:
“一個連楞嚴法會都未曾通過的僧人,怎配得上佛子這一稱號?”
“他不用通過楞嚴法會的,師兄你還不知曉,等過個幾天,消息也便該出來了。”
小胖子滿臉鄭重,沉聲開口:
“這佛子在三天前,曾與天官謝微論戰,兩人不勝不敗。
金剛寺瞞了天下人無數年,現在,他們終於露出馬腳了。”
迎着白朮的目光,崔元洲緩緩搖頭:
“那佛子,與宣文君一般,是尊先天無漏者!”
……
……
……
此刻,姑臧郡,青巖洞外。
開冬以後,北面的氣溫便漸次低了下來,不少草葉都染上了霜。
而姑臧郡,早已落了數場大雪,
今年的雪不同往日,極厚,而極大……
堆滿霜雪的山道上,白眉老僧踩着布鞋,一腳深一腳淺,緩緩走下山來。
積雪被踩出清脆而柔軟的聲響,像一大塊鬆糕被壓實的動靜。
走了足足兩三頓飯的功夫,便到了山下一處小村落。
老僧並沒有運用神通,只是正常緩步下山。
他的雙肩早已落滿飛雪,來往的行人匆匆走過,向老僧點頭致意,老僧也鄭重雙手合十,回以微笑。
終於,他又走了不遠,在一處茅屋外停下。
屋裡,隱隱有聲音傳開,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請把這藥分成三份,在飯前煎下服用,等過個兩三天,也就大好了。”
爐火的氣息從屋裡傳來,老僧輕輕呵了口氣,面前便出現一片白霧。
“施主氣虛體弱,還是要多多習練一下武道,就當做強身健體,也總是有益處的。”
接着便是木門吱呀的聲音,年輕的僧人笑意溫醇,連連擺手,忙不迭跳出門外。
在他身後,病弱的男人帶着婦人和小孩,執意要他帶走些銀錢。
木柴燃燒的火星子炸開,一點暗啞的紅光就明亮了些許。
“要是不嫌棄,小僧今後每日下山,替施主講解一下武道。”
他笑着攔住執意要送的病弱男人,雙手合十:
“只盼施主不要嫌棄小僧武道粗糙,又好爲人師便是了。”
年輕僧人說完這話,逃命般擺擺手,一溜煙就跑遠了。
只留下那一家人,在原地叩謝不已。
老僧緩緩笑了笑,他擡擡手,就將那拜下去的一羣人托起。
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鋒利的冰凌長長垂落,如若刀槍劍戟。
林中一片肅寒,茫茫遮人眼目的白霧紛涌,成片成片。蕭瑟的寒氣從身體裡每個毛孔刺入,帶着清寒的冷意。
年輕僧人快活地像只麋鹿,他取下一截冰凌含在口中,一跳一跳,嘴裡哼着不成調的歌。
突然,那歌聲一停,年輕僧人瞪大眼,訕訕取下嘴裡的冰塊。
“老師。”
他乖乖俯首,對近前的白眉老僧肅然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