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過去還是未來,弱者的意志總是會被強者所傾蓋。
許多年後,迦南摩爾議院議長雅弗達·銀門又一次回想起了,自己哥哥在死前對他說出的忠告。
雅弗達·銀門有一位哥哥。一位有着精靈王血,天資優越,聰穎又勤奮,無論是敵人還是盟友都發自內心承認其優秀的兄弟。
因爲已經有了這樣一位極其優秀的繼承人,即便是雅弗達出生,家族也沒有爲他傾注太多目光。
作爲精靈十大王血部族之一,有着第五能級傳承的銀門部有着豐富的培養強者的經驗,而培養強者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傾斜資源,第五能級的特殊性更是讓整個迦南摩爾在同一時代中最多也只能有三位。
無緣無故的浪費資源,無疑是降低第五能級強者誕生在自己部族中的機會,將機會拱手讓給政敵故而從小,雅弗達便在一種近乎於‘寬鬆,的環境中長大。
他想要吃什麼,就可以吃什麼,無論那食物有沒有可能會影響日後的昇華傳承導致畸變都是如此。
他想要玩什麼,就可以玩什麼,即便那會讓孩子分心無法認真學習,無法從小培養起昇華者所需的思維模式也是如此。
雅弗達可以長久地陪伴在父母身旁,向母親撒嬌,騎在父親的脖子上,一家人愉快地前往沉眠之森聆聽安眠夜鶯的歌謠,享受一次最舒適的野營午睡。
偶爾哥哥也會一起來,他們會在靜謐的小溪旁邊頑耍戲水,歡聲笑語,在太陽的照耀下一齊追逐飛翔的蜻蜓。
雅弗達的童年不可謂不幸福,而這一切所需要支付的代價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被放棄了。
被放棄了成爲強者的機會。
「我有些時候真的不知道該不該羨慕你,我愚蠢的弟弟啊。」
那時的雅弗達還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他記得很清楚——被家族視作未來最傑出的繼承人,結束特訓歸來的哥哥神色複雜地看向歡呼着朝着他撲去的自己,然後用一根手指點在了還是孩童的自己額頭上,讓自己小小地摔了一屁股。
那時的哥哥砸吧着嘴,用一種既有着憐惜,又帶着嫉妒;既心懷愛護,卻滿揣不甘的眼神注視着自己。年幼的雅弗達根本無法分辨那些複雜的情緒,或許也有不少情緒是他後來的記憶進行的補充和美化但毫無疑問,那個時候的哥哥肯定下定了什麼決心。
「你就痛快地玩吧,帶着我的那份一起去玩。」少年對自己的弟弟說道:「但是記住,你可以比我弱,但絕對不能比其他人弱。」
從小喝着鍊金藥劑長大,幾乎沒有品嚐過任何‘美食,;從小都在接受最正規最嚴苛的訓練,很少有時間享受親情的少年,他發自內心地說道:「最少最少,你也要成長到第四能級,要比那些普通精靈中涌現出的幸運兒強。」
「爲什麼?」
那時的雅弗達不解地詢問:「迦南摩爾這麼大,有精靈比我強不是很正常嗎?」
「不行的。」
哥哥垂下眸子,那時的雅弗達沒有看見對方的眼神,他語氣平靜地回答道:「因爲我們是王血。是與世界樹之都簽訂了契約,最初頂座之血的繼承者。」
「我們必須要要比所有精靈都強,來證明我們比他們更強更優越。這就是契約的一部分。」
「雅弗達——我們有責任和義務。我們必須成爲強者。」
「然後引領迦南摩爾,引領精靈,讓他們過上我們認爲‘好,的生活。」
精靈是信奉契約的種族。他們一旦簽訂契約,除非什麼不可思議的極端情況,不然就肯定會遵守。
只是,這個習俗究竟爲何而來?雅弗達並不
愚蠢,他隱約感覺自己知曉了精靈一族最基本的本性緣由。
而且,王血的確是存在的。
銀門家的精靈無論再怎麼不學無術,再怎麼沒有資源傾斜,一定會比普通的精靈更加聰穎博學,他們記憶超羣,能輕易看穿人心,從最細微的一舉一動分辨出他人的感情和思維傾向。
即便是被放棄了的雅弗達,未來如無意外,也將會成爲一名知名的學士,成爲迦南摩爾學者圈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不說第四第三能級,第二能級和一個大師銜位肯定是有的。
所以,那時的雅弗達心中其實有着不少疑問比如說爲什麼第四能級就能超越‘所有普通精靈中的幸運兒,,‘最初的頂座之血,又是什麼,爲什麼精靈的王血部族‘有責任和義務,去引領精靈,以及最後的
爲什麼是讓人們過上‘我們認爲是好的,的生活而不是‘大家認爲是好的,的生活?
——弱者。
雅弗達自認爲是弱者。他從不忌諱這點,因爲面對哥哥,他始終,永遠都是弱者。他以此爲榮,面對那樣可敬的兄長,他甘願俯首自認爲普通人,成爲他的墊腳石。
可是,此時此刻,他就有些爲那些與自己一樣的‘弱者,而鳴不平有些不甘心那樣的結局。
他心中有許多爲什麼。
只是,還未等到他想明白這些問題,哥哥的人生便步入終局。
哥哥死於一場政敵的暗殺,一次毫無破綻的毒殺。
迦南摩爾就是這樣,因爲數百年前的那場統一戰爭以沒有勝者作爲結局,所以以十大王血部族爲核心勉強拼湊起來的迦南摩爾聯邦才勉勉強強誕生。
在其他世界,這樣的結局或許也是一種出路,但在泰拉大陸,沒有一個來自山巔的聲音發號施令,就註定迎來綿長而又陰痛的內鬥。
——強者。
在生命的最後,見過父母的哥哥將最後的時間留給了自己的弟弟。
「真可憐啊,雅弗達。」
俊朗的年輕精靈臉色慘白,他的眼神仍然無比複雜,既有憐憫,又有欣慰,既有不甘,亦有解脫:「你將會接過我的位置,我的傳承,以及我的血肉。你將成爲第二個我。」
「你有什麼問題想要問嗎?我看得出來,你一直疑惑,始終沒有得到解答。」
於是雅弗達便問。他問出了自己所有的爲什麼,問出了自己所有的困惑。
「多簡單啊。」
而哥哥淡淡地回答道:「無論過去還是未來,弱者的意志總是會被強者所傾蓋。」
「雅弗達,普通人的意志根本就不重要。他們反對,他們有意見,就算你我願意聽,難道所有昇華者,所有強者都樂意聽嗎?」
「如若不能強到可以壓服所有人,你就算支持普通人,又有什麼用處?」
「帝國的那位黑太陽陛下,難道不夠強,不夠權傾天下嗎?他的意志橫掃泰拉,就連龍島都與他簽訂了一份全新的契約。」
「可他還是死了。他無法壓服其他所有人。」
「瞧,我也會死,這正是我也不夠強大的證明啊。」
如此說道,哥哥露出了笑容:「可是,雅弗達,倘若你強大到了可以戰勝所有人,讓世界都隨着你的意志而顫抖——比黑太陽與第一騎士加起來都讓人畏懼,比四大正教與龍島加起來都底蘊深厚那個時候,你甚至就可以辦到那件不可思議的事,那就是讓弱者過上他們自己認爲‘好,的生活。」
「讓所有人都過上‘自己認爲好的生活,」
「可是,這不還是因爲你是強者嗎?是你的寬容才讓這一
切誕生。本質上,仍然是讓他們過上‘我們(強者),認爲‘好,的生活。」
「不要自認爲是弱者與普通人了,雅弗達。
你沒有這樣的機會。」
「你只能變得更強。」
「除非,你想成爲第二個我。」
哥哥離開時,他的屍體逐漸變成玻璃那樣的半透明晶體,只剩額前有着一輪銀色的圓環留下。
那正是銀門部獨有的第五能級傳承【銀之守門人】的核心傳承遺留‘輝光之環,,一種極其強大的思維昇華器官。
雖然哥哥遠沒有到第五能級,但他的核心昇華器官也接近完善,故而可以被再次利用。
正是因爲這一血脈的力量,銀門部的血脈纔會涌現出那麼多聰慧的學者與強者,這一切都是血脈延續的力量。
「繼承它,雅弗達。」
家族的長老,父母,以及其他所有人都如此說道。他們都是被放棄的個體,都是失敗者。
唯有雅弗達因爲流淌着與兄弟一樣的血,還有着被選中的可能,還有不畸變便接納其遺產的可能。
他們豔羨又威嚴地說道:「這是你兄長的意志。」
「不要讓他多年的勤學苦練白費,一切辛勞心血化作烏有。」
雅弗達迄今爲止還記得自己接過它那一瞬。
它看上去像是骨骼,在歲月中泛白。
它聞起來像雲,解脫又自由。
它觸碰起來像血肉,溫暖且柔軟。
它感覺起來就像是風,歌謠以及一切美好的記憶。
就像是就像是
兩兄弟在太陽下的小溪旁,追逐飛翔的蜻蜓。
迦南摩爾議院議長,雅弗達·銀門搖搖頭。
時過境遷,昔日天真無邪的男孩變成了如今冷峻高傲的男人,一種難以掩飾的憤懣從他的面龐上一閃而過,然後逐漸歸於平靜。
時隔數十年,雅弗達總是會回憶起過去的一幕幕只要閉上眼睛,過去的記憶就會追逐而來,涌入腦海。
迦南摩爾聯邦議會源自於古時的迦南摩爾精靈元老院,最初的議員們都是各大氏族的族長亦或是最強者,這一遴選規則直至如今也沒有變化,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爲了規避複數第五能級強者之間因權力而產生的爭鬥,議會議長並不會由最強者擔任,而是由強者共同認可的一位王血部族成員擔任。
迦南摩爾如今現有兩位第五能級強者,分別是‘青葉部族,與‘國域部族,的被選中者,這兩位強者把握着世界樹之都的‘根,與‘冠,,而‘樹身,交由議會管理——議會議長正是負責協調兩位第五能級強者的負責人,也是迦南摩爾聯邦明面上的最高統治者。
走到這一步,究竟要花費多少心血?雅弗達早就記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最終還是來到了這一位置,只是距離他想要的目的地仍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議會議長哈哈,聽上去多麼令人尊敬?對於普通的精靈來說,任何一位議員都是他們必須仰視的大人物,而議長簡直就是尊者中的尊者,就連直呼其名都會顯得唐突。
但是對於王血精靈來說,僅僅是議長這個頭銜,無法得到他們十足的尊敬。
就好比現在。
「姑父。」
伴隨着通訊晶板亮起,雅弗達接通對話,他便聽見一個柔和的聲音:「爲什麼要這麼做?」
「安法。沒想到許久不見的子侄多年來的首次問候居然是質問。」
雅弗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輕聲道:「你說的是哪件事?」
「塞壬號。」
安法的聲音平靜地追問:「姑父,沒有人能承受塞壬號沉沒的風險,青葉家接受不了,國域家接受不了銀門家,也是一樣。」
「其他人可能會認爲,三國間諜分別引來了三支不同魔獸羣族,又分別破壞了塞壬號的三個動力引擎是一場頗爲驚險的巧合,但我們都很清楚,他們的情報,都源自於也只可能源自於迦南摩爾大議院內部。」
「沒有您的首肯,他們怎麼敢如此猖狂地動作?這並不是巧合,這是一次被默許的襲擊。」
「嗯。」
雅弗達不置可否,這位神態冷峻的中年精靈露出些許笑意:「所以你是來指責我的——我讓燼燈家的貴客,那位帝國的天才鍊金術師遭遇了危險。你是想要爲這件事向我發問嗎。」
「只是一個誘因,我的確對伊恩保證過此行的順利。但實際上,主要是因爲太過危險。」安法強調道:「我們想要知道一個緣由。塞壬號上的他國外交官員和有着重要影響力的大商人數目衆多,絕對不是能隨意試探的存在。」
「事實證明,塞壬號不會有危險。」
雅弗達側眼看向一旁的晶板:「就在兩小時前,永寂洋第一艦隊就已經來到塞壬艦隊周邊,並對塞壬號進行了修繕。不僅僅如此,也正是託了你們燼燈家那位貴客和你那位朋友真龍的福,即便是三支大魔獸羣族聯合進攻也沒能真的突破塞壬號的防線。」
「不得不說,你看人的本事真不錯。安法,作爲被選中者,你未來很有可能接替我的位置,甚至成爲‘根,亦或是‘冠,的後繼者,這樣的本事正是你最需要的。你的天賦實在是比我好得多,也幸運的多。」
「在這裡感謝議長的看重。」安法沒有爲這樣的讚美放緩話鋒:「但這並不能」
「是默許的。」
雅弗達打斷了安法的話:「安法芮安德,你還太年輕了。」
「真龍是天生的強者,而你是半精靈半龍的存在,一樣是天生的強者,所以並不需要像我們一樣很早就開始學習政治,部族也不會太早就讓你參與大議院的內部鬥爭,而是放任你成長,掌握血中的力量。」
「銀門,燼燈,青葉,沃土,藤廊維繫黨五部聯合立下契約。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通訊晶板背後,沉默持續了半分鐘。
「格拉維大師是他們的人?」許久之後,安法帶着濃郁不可置信的聲音才傳來:「但是,緋葉家明明是青葉家的分系他不可能是‘支柱黨,,怎麼說都應該是我們‘維繫黨,纔對!」
「格拉維·緋葉不屬於任何家系。他只愛精靈,不然當年也不會被安排成臥底,趁着黑暴君駕崩的政局動盪打入帝國內部。」
雅弗達用手指敲着桌子,發出規律的‘嘚嘚,聲:「但是他的研究成果會對我們不利。他在帝國學到了至關重要的技術,或許還帶來了某個至關重要的鑰匙——但他的路線錯誤了,所以越重要就越危險。」
「當然,他也不是非死不可如果沒有你的那位鍊金術師朋友插手,格拉維大師就必須展現出自己一部分真正的手段來應對這次‘意外,。如此一來,我們也能看清楚他手裡究竟握着什麼底牌,好做接下來的應對。」
「只是很可惜,伊恩·銀峰小小年紀居然就已經有了大師級的鍊金水準,真是不可思議啊,就算是我也感到心潮澎湃,與這樣的人傑存在於同一時代實在是幸事,不是嗎?但他的存在的確破壞了我們的計劃,讓我們仍然對格拉維大師的底牌一無所知。」
有些遺憾地搖搖頭,雅弗達議長道:「這就是原因。具體一點的答案,你可以去找你的母親瞭解,
她沒有告訴你是她的失職,她不應該把你保護的這麼好。」
「小侄暫且告退。」
安法的通訊掛斷,雅弗達凝視着眼前的通訊進班,然後微微搖頭:「真羨慕年輕人的友誼。也不知道安法這次會扣我多少分。希望別扣成負數就好。」
將晶板收起,議長擡起頭,看向窗外:「格拉維·緋葉你如果早一點回來就好,亦或是晚一點回來就好。可惜命運不讓你這一生有大展身手的機會,不然的話,就會讓你誕生在主家青葉家,而不是緋葉旁系。
「不過命運也讓你這次倖存。這或許證明你還有其價值。」
窗外,漆黑的高空之下,滿是璀璨的燈火,無盡燈光閃爍年連綿,宛如地上的銀河,構築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圓環。
這裡,是極高極廣之地,永恆林蔭傾蓋之所,世界樹之都的中樞【主幹區】最頂層。
男人的目光從這裡投射向極其遙遠的大海彼端,那寂靜又暗潮洶涌的永寂洋之中。
而在那裡,無盡波濤之中,一艘大船之上,同樣有一位年老的男人凝視着彼端,凝視着所有精靈註定的故鄉。
一整支精靈活木艦隊環繞着這艘巨大無比的外交艦分濤斬浪,護送它急速抵達最終目的地,位於半月湖東南的黑流港。
「命運讓我能活着回到故鄉,就說明我的確有我必須要盡的使命。」
大船船舷旁,格拉維大師低聲自語,他平靜地自語,亦或是對身側年輕的白之民道:「這是我最後的機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
「伊恩,你是否相信,有一種軌跡,可以註定你一生的宿命?」
——你問先知這種問題?真要相信命運我還改變什麼未來啊。
伊恩虛着眼看了眼旁邊理論上,亦或是說,‘命中註定,會被靈知院做成龍魂誘餌,但實際上現在還在狂吃巧克力蛋糕的龍人少女,不禁打了個哈哈:「我覺得昇華者就是要很好地選擇自己的未來吧。相信宿命這種事情稍微有點丟人了,大師。」
「你還年輕。」
格拉維大師當然不知道伊恩的腹誹,他渾不在意少年的話語,老氣橫秋地搖頭感慨:「真的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明白,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被註定。我的一生是如此,迦南摩爾的未來也是如此。」
「只要迦南摩爾還維持這樣兩黨對立互相內鬥的局面,精靈就不可能有未來。這便是宿命的輪迴。」
「說起這個,大師。」
伊恩聽到這裡,不禁好奇涌上心頭:「迦南摩爾這邊究竟是怎麼回事?帝國那邊有關於精靈國度的新聞並不多,我不是很清楚迦南摩爾的政治勢力組成。」
「你不知道嗎?明明這麼博學」
擡起眉頭,格拉維大師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伊恩,但很快就釋然:「也是,你這樣的聰明人要學的東西太多了,肯定不會看什麼他國全套歷史和各種野史記載,最多就是看一下學識之都那幫人編寫的‘泰拉簡史,」
「好。」思索了一會,老人微微點頭:「那我就爲你好好講解一下,迦南摩爾兩大政黨‘維繫黨'與‘支柱黨,的不同之處。」
「不過這一切,反而要從數百年前,一羣迦南摩爾精靈傭兵,追隨逐星汗攻佔了蒼天王帳開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