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幾近於實質化的惡意鋪面而來。
在男人探手的瞬間,伊恩彷彿看見一座山峰震顫,龐大的岩石巨手當空壓下,簡直避無可避,擋無可擋,不由得屏住呼吸,眼前爲之一黯。
雖然這個世界上並非所有人天生就能令靈能顯化,但誰都可以通過苦修磨礪自己內在的意志精神,以想象‘虛幻的形態’催動潛能,爆發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力量和壓迫感,甚至是生命的靈能。
此刻,男人使用的正是名爲‘虛形’的昇華技法,模仿神話傳說中泰坦的威壓。
他相信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絕無可能在自己面前隱瞞任何秘密。
但自始至終,伊恩都沒有任何後退的動作。
他一動不動,雖然能看出來的確有猝不及防的驚訝,但更多的是一種坦然,一種既然作出選擇,那就不會後悔的坦然。
所以這一掌並沒有真的拍下,而是化作一次重重地揮手。
用力在半空揮手,老騎士假裝兇狠道:“我是帝國通緝犯,還不快走?不然我就殺了你!”
他說這話時,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
他的確不能告訴任何人自己的名字,倘若被帝國發現,不僅僅是他自己麻煩,眼前這個孩子也會被波及。
這個孩子冷靜,理智,有勇氣,未來說不定也是帝國……是人類的棟樑,不能捲入那些醜惡的陰謀。
孩子不應該捲入這些骯髒污穢的陰謀。
“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如此想着,老騎士忽感悲哀。
不管他怎麼想,他們怎麼想,這個世界就是充滿諸多醜惡,兒子會背叛父親,臣子會背叛君主,追隨者也會背叛自己的夢想。
所以他們纔會失敗。
自己也纔會顛簸流離,被通緝多年,直至如今。
“多謝手下留情,先生。”
但伊恩的話語,卻打斷男人的自顧自的失神。
從剛纔的威脅中回過神來,伊恩深呼吸了一次,然後平靜地迴應:“您說我不是一般的孩子,這的確沒錯,但要我說,您也不是一般人——您不會這麼做。”
此時此刻,在伊恩的眼中,灰髮男人身上釋放的金色光芒溫和,熾烈,沒有半點惡意,只是稍微帶點遺憾的悲哀。
敏銳地把握住對方的心態,知曉對方就是自己‘機緣’的伊恩,毫無遲疑地開口:“而且,通緝犯又怎麼樣?這豈不是說我更可以幫助您?”
“幫助?”
擡頭,男人挑起眉看向伊恩,他沉聲道:“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卻又知道該怎麼幫助我?”
“是的。”
對此,伊恩認真地點頭:“再次重複一次,我是伊恩。”
男孩一隻手按在胸前,微微彎腰,以正規的禮儀自我介紹:“哈里森港的白之民。”
“我接下來的提議,不僅僅可以幫助您,也可以幫助我自己。”
如此說着,他直起身,伸手,示意男人看向自己身側。
那正是奧森納的屍體。
屍體。
隱約想到了什麼,男人神情微動:“你是想說……”
“當然。”
握住手中草叉,伊恩平靜地回答。
此刻,白髮的男孩仰起頭,看向頭頂星空,他淡淡說道:“實不相瞞,我剛剛殺了我的人渣舅父,他吸黑菇,還企圖殺我,賣掉我弟弟給土著當祭品。”
“我想了個辦法解決掉他,但這隻能解決短時間的危機,殺了他引起的各種麻煩對我而言同樣危險。”
低下頭,伊恩青色的眼眸凝視着蒼老的男人。
“先生,我看得出來,依您的穿着打扮和氣質,您正在隱姓埋名。”
他認真道:“您是通緝犯?再好不過。我猜,您現在正需要一個新身份……”
“而我需要一個新舅父。”
“雖然先生你可能覺得有點突兀,但實際上,你我都很清楚,這就是對我們都好的選擇。”
——邀請一位帝國通緝犯,來僞裝成被自己殺死的舅父?
若是三十年前,聽見這種話,老騎士肯定會哈哈一笑。
並非是嘲笑。而是感慨與欣賞伊恩的爽朗和直接,以及這個選擇背後的堅韌,冷靜,敢於嘗試的勇氣。
他定然會欣然允諾,並期待對方長大後,和他好好喝一杯的情景。
但現在,男人卻並沒有過去那份自由與隨意。
他之所以被通緝流浪許多年後,卻仍然回到自己數度來到又離開的哈里森港,是因爲未來即將出現的‘異變’。
無論是帝國還是土著,他們都不理解這場異變真正的本質,所以只是慌亂地申請援軍,展開祭祀。
但男人卻知曉,八年前的那場突兀的大風暴,以及風暴前諸多海獸的騷動,正是未來真正‘異變’的前奏,亦或是說,初步泄露的餘波。
側過頭,老騎士的目光彷彿能穿透森林,他看向南方的大海。男人雙眸中浮現出碧綠色的海水,以及海洋之下,那漆黑的陰影。
陰影方正無比,有着人造的痕跡,古老又巍峨,宛如海中的山脈。
那就是哈里森港最初建設在此地的目的……只是一切都已過去,幾十年的時光飛逝,知曉這秘密的人都已經死去,而他們的後裔也渾然忘記自己所有的責任。
“除了我。”
男人有着自己的使命。
他並不想被任何人發現自己呆在此地的事實,即便是幫助其他人也是如此,這是對自己安全的不負責,也是對知曉他存在者安全的不負責,緊隨而來的帝國獵犬會不由分說地撕咬所有人,直到他們得到滿意的答案。
但倘若是僞裝潛伏……
“……好主意。”
注視微笑着的伊恩,沉默許久,蒼老的騎士才緩緩點頭。
他長嘆一口氣:“的確是個好主意。”
是。
僞裝成這個孩子的舅父……雖然有許多麻煩的要點需要解決,但相較於之前躲躲藏藏,時刻警惕追兵,不能暴露絲毫身份的生活,這已經算是非常划算的代價。
他固然是一個帝國通緝犯,無論做出什麼選擇,都有絕大的風險。
但眼前的孩子,難道就沒有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中嗎?
自己於伊恩而言,也是陌生人,自己不過是要警惕對方將自己的身份暴露,而對方可是要憂慮自己的性命是否還能握在自己掌中。
說到底,即便伊恩手持神兵利器,又天生覺醒靈能,但歸根結底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生命源種沒有激活,靈能也沒有抵達直接影響現實的地步,怎麼可能貫穿他的皮膚?
他站着讓這孩子用融靈武裝隨便砍,能破他皮就算他白活一輩子。
“多年的躲藏,果然令我軟弱。”
自我審視。現在,他已經下定決心:“雙贏的計劃中,誰冒的風險更大,太清楚不過——就連孩子都有勇氣,向我問詢,我怎能不迴應?”
一無所有,何懼之有?
懷着這樣的念頭,他嘴角翹起。
老騎士微微對着男孩點頭:“伊恩,代表永恆。好名字,你的父母肯定很愛你。”
說這話時,老騎士表情平靜,似乎對伊恩的提議不置可否:“我將你的提議視作一次交易,但暫時不給出答覆。”
“不要着急,現在,去做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吧。”
他認真地說道:“既然我剛纔出手幫助了你,那麼接下來我都會幫助你,直到你回到哈里森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