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聖三年的春天無聲無息地來臨了,在這數月中,朝堂上的波瀾愈發洶涌,甚至有令人目不暇接的感覺。先是門下侍郎安燾罷知河南府,安燾與章惇乃布衣之交,但同爲執政後因各種政事而有隙,安燾最終不敵章惇,被貶離了朝廷中樞。而後,樞使韓忠彥罷知真定府,曾布雖和韓忠彥立場並不相同,但出於平衡的目的,向來和韓忠彥親善,在趙煦面前也沒少爲他說話,可章惇終究還是尋了幾個邊事處置的錯處將忠彥貶斥於外,至此,朝中大臣無不噤若寒蟬。
而後宮諸嬪妃往慈德宮朝見之時,也發生了一件大事。身懷有孕的劉婕妤恃寵而驕,見孟皇后座椅上有硃髹金飾,於是暗示自己的侍從也爲自己換了同樣規制的座椅。這就惱了其他不得寵的嬪妃,謁見向太后之後,衆人迴歸己座,誰知竟有人撤了她的座,劉婕妤坐了一個空,這一摔立刻導致她腹痛不止,待到御醫趕到之後,情勢已經無可挽回。
後宮爭寵到了這種份上,趙煦自然是勃然大怒。畢竟,儘管劉婕妤擅自挪用皇后座椅屬於違制,但對有孕嬪妃做這種事情更令他無法容忍。在反覆徹查無果之後,趙煦只得遷怒於當時在場的七位嬪妃,貶秩的貶秩罰俸的罰俸,孟皇后更是受了一番聲色俱厲的訓斥,竟連爭辯都有所不能。直到此時,趙煦方纔後悔自己當日命澄心墮胎的舉動,可如今早已時過境遷,縱使追悔莫及也毫無作用了。
宮中這些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都通過伊容和趙佶傳到了高俅耳中,儘管劉婕妤流產的事情並非他的手筆,但是他確實準備好了後招,只是還沒等到用上就出了這件事。然而,經此一事,孟皇后幾乎等於已經被打入了冷宮,廢后之舉估計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眼看曾布好不容易取得的優勢正逐漸被章惇一步步地扳轉過來,他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隱約記得這位孟皇后之後因爲巫術饜鎮之事導致被廢,而且牽連了後宮無數內侍宮女。既然廢后不可避免,爲了不要株連更廣,他只得暗示曾布上書廢后。
曾布深以爲然,在得知章惇也在準備相同的奏摺之後,他搶先一步上書進言,以孟皇后不賢善妒的罪名奏請廢后。這一道奏摺一出,朝野頓時一片譁然,後宮先前發生的事人盡皆知,所有朝臣都心知肚明地等待着有人出頭,但是,第一個進言的人不是章惇而是曾布,這不由得令人萬分驚訝。被人搶去了先機,章惇在暴跳如雷之外也只得立刻上書,其黨羽自然附和無數。時值朝中正人日少,除了後宮向太后多有嗟嘆之外,竟少有人敢爲孟皇后這位國母說話,幾位仗義直言的御史甚至沒等到結果就被貶出了京城。
紹聖三年四月初九,哲宗趙煦以皇后孟氏善妒不賢,馭下無方等罪名,下詔廢后。以仁宗廢郭後之例,賜孟氏號華陽教主、玉清妙靜仙師,法名衝真,廢居瑤華宮。未幾,趙煦又下詔進封婕妤劉珂爲婉儀,至此,人人皆知皇帝屬意這位才藝皆備容顏絕麗的嬪妃。
由於曾布率先進言的緣故,再加上韓忠彥已經去職,因此曾布隆寵一時更盛。而另一個上書廢后的功臣章惇卻辭了進封,反而大力推薦蔡京,在這種情況下,趙煦便以蔡京爲翰林學士承旨,勉強也算兩頭得利。
見曾布由於廢后之事在朝堂上再度站穩了腳跟,高俅心下稍定,之後幾乎日日不離端王府。現在看來,趙佶將來要想順利即位,除了向太后這一頭一定要牢牢抓住之外,另外還一定要找朝中大臣作爲強援。自己和趙佶之前雙雙得罪了章惇,因此就惟有抓住曾布作爲靠山了。畢竟,屆時定立新君時,即便向太后再強勢,也絕對需要朝中大臣的支持,曾布自然是最好的對象。當然,至於趙佶登基之後還是否要用這個借新政進身,而後又只專心致志於權位的宰相,那就要看朝堂上的情形了。
爲了掩人耳目,高俅又假託他人名義在汴京之中開設了一個平民私塾,學費極其低廉,貧困的可以費用全免,甚至連孤兒也照收不誤,因此短短三天時間就收了兩百名學生,把那座臨時用來當學堂的數十間大瓦房佔得滿滿的。當然,這裡的塾師教的仍是四書五經,要知道,哲宗皇帝可沒有乃父乃祖的氣量,一旦被人蔘一本教授邪說,誰也吃罪不起。然而,約摸一個月後,那些表現比較突出的孤兒總會在學堂中消失,這也絲毫沒有引起其他學生的疑心。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平平淡淡地過去,春去秋來日升日落,沒有人注意到汴京一角發生的變化,百姓只知道這裡出了一個有名的朱大善人,願意用開辦義塾讓孩童讀書,至於其他的,他們用不着關心,也根本懶得去關心。總而言之,有人願意負蝶們娃子的讀書錢,那就什麼都夠了。
在朱太妃的百般求懇下,趙煦終於點頭爲趙似遴選老師,並晉封其爲簡王。然而,趙似的頑劣汴京上下無人不知,聽聞要教授他功課,那些受召的飽學大儒紛紛推託,而不少聲名顯赫的儒林又因黨爭入罪而不便相召,最後因朱太妃進言,趙煦只得令蔡京蔡卞兄弟權充教授,這才暫解困窘。儘管如此,趙似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蔡氏兄弟卻惟有搖頭而已。
不同於趙似的少人問津,趙佶的名頭卻愈發響亮,無論詩詞歌賦抑或是琴棋書畫,這位十大王的交遊廣闊就連民間也都是好評如潮,就不用說士林學子了。高俅卻知道歷史上的徽宗皇帝就是因爲沉迷於風花雪月而廢了朝政,哪裡再敢重蹈歷史覆轍,因此藉着手下管事在各地做生意的機會,他找到了不少籍籍無名而又有真材實學的人,揀了幾個懂得經濟之道的年輕人收入府中,又把幾個孤兒和自己的弟弟高傑一併薦入王府作爲伴讀,好歹也讓趙佶逐漸接觸了民間疾苦。
而高俅卻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有了王安石變法的失敗在前,新舊之爭的經驗教訓在後,高俅根本不敢再奢談變法。哲宗趙煦看不見現在重新施行青苗法免役法的嚴重後果,他卻能夠看到。治大國如烹小鮮,一味的下猛藥只會更加病入膏肓,他不想再重蹈神宗用王安石變法的覆轍了。因此,在選擇對趙佶灌輸的各種治國理念上,他每次都是深思熟慮並和宗漢等人反覆論證之後才說出來,並竭力引導趙佶自己思考。
這一年年底,西夏再次兵犯延州,年幼的夏主乾順與其母梁氏親自督戰,於金明砦與宋軍展開激戰。最後,因爲糧草耗盡,城破之時宋軍人人死戰,金明守軍二千八百人只有五人逃脫,其餘全部殉難。夏人仍沒有罷休之意,將一封給大宋君臣的信函系在宋人脖子上將人放回了延州,上頭極盡顛倒黑白之能事。呂惠卿將此事上報樞密院,曾布等人卻刻意隱瞞而不讓哲宗趙煦知曉,甚至不許呂惠卿叩闋奏事。
當高俅輾轉從曾布那裡得知此事之後,回到端王府後,他再也難掩面上怒色。西夏爲禍西北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可樞密院那些大老爺們又何嘗在乎過前方將士的生死,足足兩千八百人,就這麼被輕飄飄地按了下來,甚至連上達天聽的機會也沒有,世事之道何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