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燕青在這裡向高俅言說今日之事一樣,此時此刻,在蔡府書房之中也發生了相同的一幕。只是,那畢恭畢敬彎腰說話的,乃是蔡平,而坐在那裡若有所思聽着的,則是蔡京。
一面聽着蔡平的敘述,蔡京一面輕輕用指節敲擊着桌面,即使是聽到關鍵之處,他的神情也絲毫不爲所動。等到蔡平說完了,他方纔微微點了點頭:“事關重大,不許透露出去半個字,即使是攸兒那裡也不許泄露!你跟了我多年,應該知道這些規矩!”
“是,小人明白!”蔡平聞言心中一緊,強自忍住擡頭偷窺蔡京臉色的**,彎腰退了出去。直到跨出門檻掩上房門時,他方纔從那一縷縫隙中看清了炙眼中的陰沉寒光,立刻把門緊緊關了起來。
由於是蔡府的老家人,又得蔡京看重,因此在蔡府之中,蔡平的身份甚至隱隱高過一些侍妾。此時他穿過幾個院子,一路都有人殷勤打招呼,直到回到自己的下處,他方纔鬆了一口氣。然而一推開房門,他的臉色登時一變。
“犬……大少爺!”
“怎麼,像見到鬼似的,我就那麼可怕麼?”蔡京坐在主位上,手中還玩弄着一隻酒杯,此時見蔡平戰戰兢兢,不禁莞爾一笑,“難不成你不希望我到你這地方來?”
蔡平當初簽了死契給蔡家,又是蔡夫人呂氏將貼身使女給他爲妻,在蔡府中獨佔一個院子,一直以來都是風風光光。不知怎的,此時覺察到院子中一片寂靜,他竟本能地有些心慌,使勁吞嚥了一口唾沫便囁嚅道:“小人……小人這地方髒亂不堪,怎老大少爺屈尊?啊,小人……小人立刻就讓婆娘去沏茶來!”
不待他有所動作,蔡攸便出口制止道:“不用麻煩了。你家那口子並幾個孩子被大少奶奶請去看戲了,一時半刻回不來。我來這裡找你,自然不是爲了喝茶的。”
蔡平心中暗自叫苦,偏生又不敢說出任何推託的話,只能連忙賠笑應着。儘管忖度今日之事做得隱秘,但是,他也沒有多大把握能夠完全瞞過蔡攸,心中不由打起了小鼓。
“今兒個有人看到你在潘樓街巷那裡出現。我似乎記得,你今天沒有采買的職司,似乎也沒有其它事,去那裡做什麼?”見蔡平一瞬間面如土色,蔡攸更是斷定其中有名堂,不由加重了幾分語氣,“蔡平,你往日對我一向恭謹,這些我都會記着。要知道,爹爹如今已經老了。老二老三老四又不爭氣。這個家中挑大樑的只可能是我。再說,父子同心,難不成我還會害了爹爹不成?”
這句話軟中帶硬。中間既有提點又有威脅,蔡平不由感到汗如雨下,左思右想了老半天,他卻猛地想到了蔡京的警告,乾脆跪了下來:
“大少爺,不是小人不肯說出實情。實在是相爺警告在先,小人不敢違了相爺的令!大少爺若是真想知道,只需去問相爺,不就一清二楚了麼?”
“我要是能問我還來問你?”蔡攸突然霍地站了起來,冷聲道。
“我再問你一次,今天你到潘樓街巷去見誰?”
蔡平被這冷冰冰的語氣說得心中發顫,戰戰兢兢想了老半天,終於決定照實說。”大少爺,小人一直奉命替相爺掌管外頭地事,前些天得到消息,說是大理副使高明清想找機會單獨面見相爺。相爺明裡拒絕了,暗中卻派小人和高明清見面,事情就是這樣。小人絕不敢有半點隱瞞。”
“高明清?”蔡攸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喜色,“他今天都對你說了些什麼,你只要一句不少地如實說了,我擔保將此事瞞下來,不會讓爹爹知道半點。倘若你敢欺騙我,我一向是什麼手段,你應該清楚!”
蔡平原本還存有一絲僥倖之心,希望蔡攸聽到事關外國能夠知難而退,誰知這位大少爺竟毫不留情地逼了上來。想到剛剛已經開了個頭,他索性咬咬牙道:“高明清說,我朝高相公和大理王段正嚴之間的關係不清不楚,而段正嚴之所以能夠得到大宋的支持,也是因爲高相公從中牽線的緣故←還說,高相公作爲朝廷重臣卻與大理王暗通款曲,是爲圖謀不軌。只要相爺能夠從中出力,讓段正嚴斷了這條臂膀,高家願意以黃金千兩相贈,而且願意在冊立新王之後,永遠臣服於我國。而這些功勞,都可以算在相爺頭上!”
高明清居然代表其父高泰明竟然提出了這樣具有誘惑力的條件!
蔡攸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興奮得難以自抑。沒有什麼消息比證實自己的猜測更可靠了,在解決了父親這一次的危機之後,他之所以敢於用種種手段挑釁高俅,便是因爲從另一個渠道隱約得知了這個消息,而現在,有高明清這樣的大理要人作爲佐證,他便再也不用擔憂背上誣告之名!
話雖如此,但是,他卻沒有失去必要地謹慎←上前一步,雙目光芒大盛地盯着面前的蔡平,一字一句地道:“事關重大,你敢擔保剛剛,沒有一句虛言?”
“小人不敢欺瞞大少爺半個字,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既然事情已經泄露出去了,蔡平亦光棍得很,立刻指天賭咒發誓。
待看到蔡攸臉色漸平,他便漸漸舒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蔡攸都是蔡京最重視的兒子,想來此事泄露出去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再者蔡攸剛剛,也說得沒錯,蔡京已經老了,身爲蔡府的老家人,他也該爲自己盤算一下才對,免得他日被掃地出門。
蔡攸默然佇立許久,這纔想到蔡平仍跪在那裡,便點頭示意他起來。見蔡平似乎驚魂未定,他隨手扯下腰間佩玉扔了過去:“今日你說了實話,這是賞給你的,只要日後你還記着我是這府中的大少爺,有什麼要緊事來通報一聲,我將來決不會少了你的好處。若是陽奉陰辦——六蔡平哪裡還不知道接下來的警告是什麼,連忙猶如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小人知道,小人一定萬事聽大少爺的吩咐!”
見蔡平決口不提蔡京,蔡攸不由異常滿意。等到穿過小徑回到了自己地院子,他方纔愉悅地笑了起來,眼神中閃過一絲陰狠地光芒。準備了那麼久隱忍了那麼久,倘若這一次還不能一擊中的,實在是天理難容←就不信,高俅偏偏能夠每次逢凶化吉!
這一日,趙佶處理完了政事,便有內侍來報,說是陳國公主並駙馬求見←聞言立馬想起了自己先前的戲言,不由大笑了一陣,隨即命傳進來。果然,這兩位齊齊拜見之後,便說是馬已經馴服,此來正是請天子前去觀賞地。
興致極好的趙佶立刻下令將那匹馬牽去御苑,然後便和趙婧姚平仲及一羣內侍匆匆趕去。等到他看見那高頭大馬上轡頭鞍具一應俱全的時候,禁不住連連點頭。
“希晏,雖說你這馬是馴服了,只不過如今似乎不止一個月吧?”
姚平仲聞言臉色一紅,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旁邊的趙婧卻不滿意了:“官家,他早就馴服了馬,只是因爲前朝事情太多,他不想這個時候鬧出什麼閒話,所以才一直沒有來求見,否則怎麼會拖到今天?”
“哦?”趙佶故意拖長了聲音,用一種奇特的目光打量了趙婧幾眼,見這個侄女最終不自然地躲開了自己的目光,他旋即又是一陣好笑,“罷了罷了,女生外嚮,我原本還想替你多留他幾日,如今看來卻是不能夠←既然馴服了這馬,可是就要去河北上任了,難道你就放心得下?”
“大不了我跟着他去!”趙婧脫口而出後卻低下了頭,歷來前方將帥都不能攜帶家眷,而姚平仲以駙馬之尊爲河北西路鈐轄,更不可能違反這樣的規矩。因此,沉默了一陣之後,她最終勉強吐出了一句話,“男兒志向高遠,我也不可能留他一輩子……”
“希晏,你還真是好手段,朕這個侄女就這麼給你完全收了心!”
趙佶忍不住嘆了一聲,要說實話,他不是不心疼趙婧,只是,他這個天子雖然屢次破除陳規,但不是所有律條都是能夠輕易動的,例如讓姚平仲帶兵的時候再帶上公主,那就絕對不妥了,而且還可能降低主將的威信。”既然這樣,朕和樞密院說一聲,領過任命之後,你便去河北西路上任吧!”
“多謝聖上!”姚平仲憋悶了許久,聽到這句話登時大喜,拜謝之後方纔看見身邊地新婚妻子略有些黯然的臉。只是他生來不太善於言辭,此時在聖駕面前更是不知道該如何寬慰,一時便有些訥訥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福寧殿內侍匆匆奔了過來,拜伏於地奏道:“啓稟聖上,通進司剛剛直遞上來劉正夫彈劾高相公的奏摺,恭請聖上御覽!”
一瞬間,四周鴉雀無聲,就連馬的嘶鳴聲也在這一刻停歇了下來。
而趙佶鐵青的臉色下,姚平仲和趙婧亦是雙雙勃然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