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猷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頓時引起了高俅無窮無盡的驚愕,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定格在了原地。一直以來,他似乎都走入了一個思維定式,那就是保持和蔡京之間的平衡,雖然也會抽冷子反擊一下子,但大多是爲了蔡京的無理手←彷彿忘記了,之所以不願意開戰,未必是怕了蔡京的力量,而是因爲不想做攘外必先安內的勾當。
但是,如今的局勢已經不同了。且不說西北的大敵已經暫時解決,遼金如今自己鬥還來不及,不會有餘力顧及南邊的大局,就是他高俅自己的資歷,已經不是當初初入政事堂那樣戰戰兢兢的小子了。
不知不覺,他竟然已經過了不惑之年!
對於這樣一種事實,高俅很有些無可奈何。比起常人來,他這個穿越者沒有任何多出來的優勢,諸如記憶改善,不會變老之類的功能全部沒有,所以說,人到中年,他照樣難以阻止年華老去,倒是家裡那三個妻子在養尊處優的條件下還顯得嬌豔如花。
不得不說,如今他確實有將蔡京掀下馬的本錢。畢竟,政事堂一人獨相,那種一言九鼎的感覺總比往日苦苦保持平衡的好。而阮大猷之所以提到這一點,無疑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正如何執中是衆所周知的蔡黨一樣,阮大猷也是人們眼中的高黨。也只有那些眼睛只盯着高蔡兩人的死硬派,纔會把高蔡兩人歸爲一體。
“老阮,你真的認爲眼下是好時機?”
“當然是!”阮大猷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伯章你應該不會看不出來蔡元長前些時間用的手段,安插的那幾十個人,哪個不是和他沾親帶故的?當然,這些人確實不能算是無能之輩,各個都有些能拿得出手的才能,只不過,這心思就值得琢磨了。蔡元長雖然這些年和你相安無事。但是,人的本性卻是難以改變的。不說別的,蔡家那位大衙內,不哼不哈可是已經到正三品了←和聖上也是多年地交情,誰知道他日能不能接他老子的班?伯章,趁着這一次別人舍你而獨攻蔡元長的機會,該出手了。要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事關重大。你讓我好好想想。”
和阮大猷分手的時候,高俅便只是說了這樣一句話。然而,一回到家裡,他就立刻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卻沒有召見一個幕僚←自然不會信不過這些人,但是,倘若要真的動手,無疑意味着一場巨大的戰爭,倘若不能下最後決心,還不如不要告訴別人的好。
蔡京是怎樣一個人←心中自然有數。能夠在史冊上千載留名的權相併不多。若是真正說起來,蔡京地手段恐怕是在明朝那位嚴嵩之上,後世唯一勝過他的。大約只有那個當了漢奸還得了善終的秦檜了。
而且,倘若沒有後來的靖康之變,說不定蔡京同樣能夠得善終。
各種政令的推行如今已經都上了軌道,唯有裁汰冗官這一條,現階段還進行得不太順利。這是很自然的事情,畢竟,數百年的規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廢除的。作爲既得利益階層的士大夫,也不會輕易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大宋地士大夫,實在是富裕慣了,也享慣了清福!
而這個時候倘若他對蔡京落井下石。將來能否一個人承受那樣地後果?
思來想去,他的神情漸漸鬆快了起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別人能做的,爲什麼他就不能?論人脈,如今他在朝中已經有了相當地威信;論經驗,多年的理政下來,他未必就會比蔡京糟糕。與其任由蔡京栽培兒子異日和他作對,爲什麼不在現在籌備一下後手?
正當他在房中冥思苦想蔡京即將採取的手段,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叩門聲。緊接着,便是高升畢恭畢敬的聲音:“相爺,七公子回來了!”
“讓他進來!”高俅先是一愣,隨後心中一喜。燕青雖然不是官面上的人物,但是,往往卻能一語切中時弊,遇到大事也能夠毫不慌張。
雖然如今高傑已經回來,但是,真的要對付蔡京,他卻勢必不可能和蔡京的女婿去商量。
古往今來的例子着實不少,有多少男子是因爲對妻子的信任而將大事坦然告知,結果累得丈夫功虧一簣,而母家依舊光芒萬丈※以,這就是兩個原先不對盤的家族聯姻地最大壞處了。不管怎麼說,那一對人都無疑是在夾縫中求生存,往往是同牀異夢。
“大哥!”
外出多日,燕青的膚色又曬黑了些,但精神頭卻是極其健旺,迥異於在家裡的疏懶。此時,他一上來就上上下下掃了高俅兩眼,而後嘀咕道:
“多日不見,大哥怎麼又好像瘦了?”
“你還好意思說?”此時房門緊閉,高俅自然不會端起宰相的架子,狠狠在燕青的肩膀上擂了一拳,“你這個小子留下一個條子就溜得無影無蹤,心裡究竟有沒有我這個大哥?要不是隔三差五還有信來,你丟下你家那個小子還有媳婦怎麼辦?”
見高俅埋怨,燕青只能尷尬地低頭應了,最後才解釋道:“我剛剛,從代州回來,老種經略代州着實是不簡單,如今城牆已經加築了不少,也比以往結實了,而城中的契丹馬販子更是不計其數。只不過,有好處也有不好處,代州畢竟是前線,這樣人員進出繁雜,只怕是會有諜探混進來※以,我已經選了一些人駐紮在那裡,到時候大哥你再和天子提一提,派一些朝廷的探子過去更加妥當。”
聽到這裡,高俅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略點了點頭便又問道:
“聽你這麼說,似乎已經盯上了北邊的馬匹生意?”
“那是當然!”燕青拿起旁邊地茶一骨碌喝了下去,抹了抹嘴之後又咧嘴一笑,“要知道,我朝的商人是最最精明的。朝廷固然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商稅上做文章,但是,卻架不住他們層出不窮的斂財本事。以前的和殺雖然爲朝廷在各地的常平倉儲滿了糧食,但是,即便是豐收之年,朝廷也要爲此付出巨大的資本,反倒是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的百姓得不到多少好處。馬匹也是一樣如此,一匹能夠騎乘的上好戰馬,如果由馬商那邊買來,差不多要一百二十千,但是,他們買進的價錢卻不過只有半數,這樣一轉手就是六十貫,能不說是暴利?”
燕青越說越覺得不解氣,最後乾脆冷笑了起來:“西南和記馬行都是從西南買馬,由於馬匹品種的問題,所以只能用來作爲馱輜重使用,但就是供應軍需以及四處販賣這樣一條路子,就已經招來了無數忌恨。倘若不是有官中背景,恐怕早就抗不住了。如今的代州涌入了多少買馬的商人,大哥大概不知道吧?”
對於這個問題,种師道雖然在奏摺上提起過,但是,高俅確實不是十分清楚。沉吟片刻,他便不確定地問道:“朝廷剛剛開了兩國之間的商禁,但是時日尚短,大約有十幾家吧?”
“十幾家?這個數目至少要多三四倍!”燕青譏誚地撇撇嘴,立刻掰着手指頭算計開了,“僅僅是河北京畿的馬商,就有十幾家,這還不算陝西、江南、淮揚以及湖廣之地的。總而言之,這一杯羹虎視眈眈的人多着呢。你猜我還在那裡遇到了誰?”
聽到燕青口若懸河地在那裡計數,高俅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然如今做官,但是,他當初還是當了不少時日的商人,當然明白商人逐利的道理。儘管商人在千方百計地從國庫中往外掏銀子,但是,一味地依靠打土豪分田地是絕對不可行的。這一批人雖然不如那些士大夫來得強勢,可得罪光了同樣會惹來天大的麻煩。
“我在那裡遇到一家叫做德生馬行,據說,東家就是蔡相公家裡的大公子,如今龍圖閣學士蔡攸!”燕青見高俅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一變,當下無所謂地聳聳肩道,“大哥你自己也在做生意,所以若是他僅僅是出資開了一家馬行,和我並無什麼關係,哪怕是他打通官府的門路也與我無關。但問題在於,他居然用官面上的勢力私下裡和遼國馬商作了交易,硬生生地把價錢擡上去兩成。原本五十千一匹的馱馬,居然被硬擡到了六十五千的價錢!”
這個大帽子就扣得重了,高俅聞言勃然色變,心中不禁揣測起了蔡攸的盤算以及蔡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是,思來想去,他最終還是把蔡京參與此事的可能性剔除了出去,畢竟,一個政事堂日理萬機的宰相,不可能連家中生意都要親自插手的。只憑着蔡攸如今龍圖閣學士,紫袍金帶的風光,想要趨奉的人自然多了,敢怒不敢言的人同樣不會少。
因此,他忍不住問道:“那些準備買馬的商人如何,難不成就這麼吃了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