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大半年,蔡攸的身體好容易有了起色,然而,不得不說前面的事情對於這位心高氣傲的相府大公子是一個莫大的刺激,因此他仍然保持着先前的狀況閉門不出,甚至連母親呂氏都很難見到他一面。而蔡京這個父親彷彿也不在意兒子的缺失禮數,平日除了向下人詢問兩句狀況之外,便再也不過問蔡攸的所作所爲,倒是葉夢得還偶爾去探一探蔡攸的病情。
被革除了集英殿修撰的館閣貼職,貶到了一個區區郎官,蔡攸自然是無心上朝。此時,他半躺在藤椅上閉目沉思,桌頭燃着的一支線香中,嫋嫋煙霧直繞屋樑,整個房屋中都瀰漫着一股奇特的香味。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房間中難言的沉寂。
“大少爺!”
蔡攸卻絲毫不理會門外焦急的呼喚,只是在那裡閉着眼睛出神。可是,門外的下人不知因何緣故,聲音竟是一聲比一聲響亮,最後也不知道因何緣故,竟是直接推門而入。
“大少爺,不好了!二少爺和三少爺因爲一點小事爭吵了起來,老爺不在家,夫人正好去了上清宮上香,四少爺冷眼旁觀絲毫不肯出面,要是您再不出來,恐怕整個蔡府都要鬧翻天了!”蔡平見蔡攸絲毫不爲所動,不由更加焦急,“大少爺,不管先前的事情如何,您畢竟是蔡府大少爺,倘若真的鬧出什麼事情,恐怕……”
“聲譽?我如今還有聲譽可言?”蔡攸冷笑一聲,這才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瞳仁中隱藏着令人難以捉摸的戾氣,“不過是老二和老三打架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長幼有序,何必管那兩個小畜牲。再說了,難不成你這麼一個老爺子的心腹還治不了他們?實在不行,就任由他們鬧去好了,只要爹爹一回來。到時候他們還不是都老實了!”
蔡平見蔡攸絲毫不鬆口,不由大爲焦急,脫口而出道:“大少爺,我知道你是埋怨小人先前逾越,不過,那都是相爺的吩咐,小人一介家奴,怎麼敢越過諸位少爺的頭去?要是他們真的鬧得不可開交。傳到外面去於老爺也是名聲有損。大少爺,相爺雖然這段時間不理會你,可是,畢竟是父子情深,四位少爺之中,老爺從來都是最看重你,如今只不過是一時拉不下臉面,再說,若是讓三少爺得了逞……”
“別說了!”蔡攸終於忍不住了,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來。”你告訴我。那兩個畜牲在哪裡撒野?”
蔡平終於鬆了一口氣,連忙點頭哈腰地道:“少爺,他們正在後花園扭打。小人這就帶你去!”
匆匆領着蔡攸趕到後花園,蔡平這才發覺事情遠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嚴重。不說蔡翛和蔡鞗全都是衣衫凌亂,就說是他們臉上地印子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一眼望去頗有些街上地痞無賴打架的神情。一旁的家丁僕婦圍了一大堆,可愣是沒有一個敢上前阻攔的。倒是平日跟蔡鞗和跟蔡翛的在旁邊吶喊助威。
““哼!”
儘管這聲冷哼算不得響亮,但是,當聲音傳入衆人耳中時,大多數人都轉頭往後望去。看見是蔡平,不少人就已經弱了三分膽色,及至看到滿臉陰沉的蔡攸時。他們全都彷彿矮了半截,無聲無息地讓開了一條路。
看到這幅情景,蔡攸心中不由分外滿意。他乃是蔡府長子,當日蔡京得用的時候,他是名副其實掌握家中大權,而父親蔡京不管家事,母親呂氏又是最寵他地,整個蔡府之內,他說一就沒有一個人敢說二。如今見自己積威仍在。他不由略略點了點頭,目光便朝場中扭打在一起的兩人掃去。
蔡翛和蔡絛正扭打得不可開交,哪裡有空注意旁邊的人有什麼變化。漸漸地,蔡翛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只是一會兒功夫,剛剛那些家人的喊聲怎麼全都沒了?抽了個空檔,他便悄悄地朝外邊望去,結果一眼便瞥見了蔡攸陰沉的眼神,立刻嚇了一大跳。只是這麼一分神,蔡絛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頸側,他一下子眼冒金星,頓時倒地不起。
“好,很好!”蔡攸終於開口發話,語氣中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譏誚,“想不到二弟三弟就是打架的功夫也是第一流的!好嘛,這大戰三百回合演到自己家來了,不替自己存些體面,難道就連我們蔡家的聲名也不顧了麼?還是說,爹爹地家法你們全都不放在眼裡?”
聽到這幾句尖刻至極地話,地上的蔡鞗還來不及反應,蔡絛卻是不幹了。這大半年來,由於貶官去職,又加上病得不輕,因此蔡攸已經很久沒有管他們三兄弟的事,在他看來,蔡攸先是失了聖寵,然後連老爹蔡京都不再待見他,那麼,以平日自己地人緣和在父母心中的地位,自然能夠水漲船高。這年頭全憑天子官家金口玉言說話,只要老爺子能夠復相,那麼,他日他能夠飛黃騰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此時刻,他又怎麼會甘心蔡攸突然橫空出現,又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
“大哥你這個時候站出來說風涼話,還有什麼資格叫囂家法?”他無所謂地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沙土,嘿嘿冷笑道,“父親前些日子因罷相而身子不爽的時候,你在哪裡?母親因爲家務難以料理而夜夜難寐的時候,你又在哪裡?這個時候說什麼兄弟仁孝,你這不是爭着眼睛說瞎話麼?大哥,病體沒好就回去養着,我和二哥只不過是切磋玩玩,哪裡有什麼別的心思?二哥,你說是麼?”
聽到老三這句綿裡藏針的話,地上的蔡鞗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他當然知道三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並非呂氏所生之子,所以平日蔡攸得勢的時候,他事事附其驥尾,等到蔡攸情況不妙,而老爹對自己地態度似乎大有改善時,他立刻有了別的心思。可是沒想到蔡絛非但不買他的帳,今日還如此明目張膽地和他幹了起來。他倒是不擔心別的,蔡京在外是手段高明,可在家裡同樣是嚴厲得很,倘若今日之事被蔡京知道,那麼,可以想見他定是討不了好!想到這一點,他哪裡還敢承認剛剛是打架。
勉強忍住頭暈,他一骨碌爬了起來,卻不敢學蔡絛那麼囂張,而是端着一張笑臉道:“大哥,你誤會了,我和三弟只不過是鬧着玩,鬧着玩……”
“鬧着玩?”蔡攸冷眼看着兩人裝蒜,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打算。今日之事既然已經插手,那麼,就有必要藉着這個機會重新豎立自己的威信,否則,這些兄弟愈發會爬到他的頭上去!”如果鬧着玩也會讓這些僕婦都在旁邊看熱鬧,你們的面子也未免太大了!”他斜眼打量着兩人的臉,突然一扇子打在蔡鞗地肩頭,竟把一個七尺男兒打得一踉蹌,“二弟,看看你的身子板,比半年前可差多了,是不是在女人身上下了太多心力,以至於下盤如此虛浮?”
聽到蔡攸這種前所未有的陰森語氣,蔡鞗不由更加緊張,見蔡絛依舊滿不在乎地環手站在那裡,他突然急中生智道:“大哥,我剛纔是在和三弟打架,可誰讓他說了不該說的話!他……他居然詛咒大哥!”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他索性把蔡絛平日背地裡編排蔡攸的話一股腦兒全都倒了出來,“他一向就嫉妒大哥你得爹爹器重,這一次趁着大哥你病了的時候,在爹和娘面前不知編了多少鬼話,我……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哦,是麼?”蔡攸饒有興味地轉過了頭,見蔡絛氣得滿臉通紅,額頭青筋畢露,不由在心底連連冷笑。他當然知道蔡鞗是故意如此,只不過,既然這個二弟送來了這麼一份大禮,他怎麼也沒有拒收的道理。
“三弟,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只不過,想不到你居然如會這麼做!”
說到這裡,他的兩眼突然流露出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陰狠光芒,惡狠狠地道,“我告訴你老三,不管你想如何取代我,首先就收起你那份紈絝的性子!是,我蔡攸是做錯了事,惹怒了聖上也惹怒了老爺子,可是,我至少還有這個膽量,你有麼?還是說,你有自信能夠替老爹分擔一點擔子?好了,你們繼續打,我不管,我也沒心思管!”
他言罷冷冷一笑,又環視了四周的僕婦家人一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蔡府的規矩是,身爲下人若是摻合主子的事,視情由輕重論以懲處!兩位少爺鬧事是他們的事,可是,你們非但不勸阻,卻在旁邊看熱鬧,未免有失主僕之義!蔡平!”
一旁的蔡平已經被蔡攸皮裡陽秋的話說得心驚肉跳,此時正在思考該如何收場,此時猛地聽到一聲叫喚,渾身不由自主地一激靈,反應過後便高聲應道:“小人在,大少爺有什麼吩咐?”
一時間,周圍的人全都噤若寒蟬,看現在的光景,恐怕蔡攸是要發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