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
高俅微微一愣,但是,他很快便明白了過來。十幾年前,他剛剛得知李綱住在無錫的時候,曾經命人就近開了一家商行作爲監視,而這些年來,他沒少得到關於李綱的各種消息。什麼鄉試得中頭名,什麼關心時事,什麼高價購買北地地圖,諸般事由不知凡幾,他一概都是笑着聽了。他雖然無意於干涉一個人的成長曆程,但是,從旁觀察卻也是一樁小趣味,看到一個後世人口中的名臣一步步上了軌道,那種感覺實在不爲外人道。
當下他便點頭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高豐景雖然是管家,但是,對於不該知道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會表現出任何興趣。因此,將人引到了房間之後,他便躡手躡腳地退避開去,另外還囑咐了一應家人不許去打擾,自己卻站在了可以聽到呼喚卻聽不到密談的船頭處等待吩咐。
聽那個夥計說完大體情況,高俅的面上不由露出了一絲微笑。看來,這李綱的年紀雖輕,口氣卻是不少。要知道,即使是當下有名的才子,也未必能夠過得了禮部試那一關,正因爲如此,多少才子苦熬數十載,就是爲了能夠求一個進士出身,李綱居然說考進士不用着急?在他依稀的印象中,李綱宗澤這些後世鼎鼎有名的大宋忠臣全都是言官出身,其忠直之名固然值得稱許,但是,若非文臣和武將關鍵時刻還鬧起了內訌,靖康之變也未必會發生。
細細思忖了一會,他便將目光放在了這個夥計臉上。見其雖然有些侷促不安。但是卻並不顯得十分慌張,他不由心中一動。這個年頭已經有信鴿這種通訊工具的存在,大宋甚至因爲信鴿傳信而曾經在對西夏一役中吃過大虧。因此,他在私底下不僅精心訓練了不少信鴿。甚至還飼養了一羣用來捕捉信鴿的鷂鷹。而遠在無錫地劉宗鹹那裡,便有兩隻這樣的信鴿,明明可以用舉手之勞完成的事,這劉宗鹹居然派了一個二十七八歲地夥計,其中原因便值得玩味了。
“你是順着運河北上方纔找到這裡的?”
“啓稟相公。小人從無錫北上,趕到揚州時曾經去碼頭上打探了消息。有幾艘趕路地客船便透露了相公這一行的消息,小人計算時日,又聽說相公船上有一個船工似乎生了病,要在寶應下船,所以便緊趕慢趕地到了這裡,結果真的趕上了。”
“哦?”高俅這下才恍然大悟,但是,對方雖然說得輕易,可真要辦到卻絕非只是說說而已。無論是詢問消息還是計算日程。抑或是將船工生病這種小事全都考慮在內,足可見對方並不只是略有小才。由此看來,這劉宗鹹把對方派到這裡。只怕是引見的成分居多一些。
“果然有些本領!”他讚許地點了點頭,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夥計也伶俐得緊,見高俅似乎有賞識之意。趕緊跪下叩頭道:
“小人原名方十八,後來跟了劉管事之後,他便給小人起了一個正名,叫做方遠。”“方十八?”高俅聞言啞然失笑,轉瞬就釋然了。水滸裡還有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呢,民間不識字的百姓取名字地時候,往往都是順着數字往下排。只是,這十八兩個字一出,難不成他家裡有十八個兄弟姐妹麼?話雖如此,他卻沒有再往下追究,而是笑着問道:“平時你跟着劉宗鹹都幹些什麼?”
“啓稟相公,小人一向就是在外打探消息,專門結交那些三教九流,但凡重要的就暗自記下來。小人十八歲起便跟着劉管事,如今已經幹了六年了!”
刺探消息,結交三教九流……高俅本能地想到了這一次一定要跟着自己來東南的燕青,不由無奈地點了點頭,這下可好,劉宗鹹彷彿是先知先覺地送來了一個天生的探子,也省卻了自己到時再派人去問的麻煩。當下決定了此人的去處,他便準備喚高豐景進來,突然想到了這方遠剛剛提到的一個細節。
“對了,這獻奇石的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好幾日前,有一家人清理自家池塘的時候,發現了一塊奇石,上面天然生成地花紋,似乎有好幾個篆字,城裡頭的幾個學究都只認了一個大概,甚至連縣令也來看過,一口咬定是天降祥瑞。這家人原本準備賣掉換錢,後來也不知道聽了誰的攛掇,準備把石頭獻給聖上以換取官職,所以一來二往在城裡頭就鬧騰開了。劉管事原本沒當一回事,這一次是李公子提起,他才令小人回稟一聲。”
祥瑞?一天到晚就想以祥瑞博進身之階,根本就是譁衆取寵!
聽明白了方遠地意思,高俅心中不由冷笑連連。沒了童貫在江南大徵花石綱,便有人起頭獻什麼奇石,敢情是因爲看到了當年哲宗因天降玉璽祥瑞而改元元符的好處,所以纔想出了這麼一個勾當。可笑的是哲宗趙煦在得到了這麼一塊天授玉璽之後非但沒有天命長久,反而不到兩年便一命嗚呼,這究竟是延壽益國的祥瑞,還是禍國殃民地災星?
儘管心中腹謗連連,但是,他自然不會當着方遠的面表露出來,很快便喚了高豐景進來,命其將人帶到燕青那裡。諸多事畢,他才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歪風邪氣不可漲,要是這一次讓這些人得逞了,那麼,他日藉着獻奇石而邀寵的人就會越來越多,保不準趙佶自己就會因爲看到了那麼多天下奇石而生出別的意思。要是真的鬧出了花石綱,那麼,自己的那番心血就白費了。打定了殺雞儆猴的主意,他當下便出了船艙,找來了專門負責此次航行的船老大,吩咐過了揚州之後便在無錫停靠兩日。本書轉載16K文學網www.16k.cN
在刻意散佈之下,高俅的座船將要在無錫停靠兩日的消息立刻便傳遍了全城。幾乎是一夜之間,各處富紳就全都串聯了一個遍,紛紛商議着到時該如何趨奉。而無錫的幾個官員也都聚攏了來,絞盡腦汁地想着高俅爲何要在此地停留。到了最後,一個自作聰明的官員一拍大腿,一口咬定高俅是爲了那塊名聲遠揚的奇石而來。
“各位想一想,無錫雖說是屬於兩浙路,但是,畢竟不是什麼大州縣,更比不上蘇杭之地。高相公奉旨出知杭州,安撫江南東路和兩浙路,單單在無錫一個小縣城停靠是什麼意思?所以啊,他一定是衝着那塊奇石而來?”
這時,旁邊的無錫縣令宋楚不樂意了:“這是要敬獻給聖上的,怎可輕易送給他人?”
“你糊塗不是,高相公有多大的膽子,敢貪沒送給聖上的東西?”
那個發話的官員冷冷一笑,又掃了在座的其他官員一眼,“但是,若說是高相敬獻給聖上的,那麼,到了那時,聖上大喜之下,說不定會復了高相公的相位也未必可知!”
聽了這席話,在座衆人頓時連連點頭。只是,要把升官的捷徑讓給他人,宋楚仍舊有些猶豫,但是,一想到對方乃是刻意選在無錫停留,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好吧,若是高相公提起,我便主動送上,只是,這件事還需大家配合!”
“那是,同在一地做官,這種場面上的事還需要說麼?”
抵達無錫的時候,高俅早早地便站在了船頭,見岸上碼頭處照樣是人頭濟濟,他不由冷笑了一聲。江南的六月天,太陽已經是有相當的熱度,因此,他只是穿了一身常服,饒是如此依舊覺得燥熱難當,見下頭不少人官服一絲不芶,他不由曬然一笑。就在一日前,他剛剛接到上諭,上面於安撫之外又加了他提舉兩浙路和江南東路轉運司之名。雖說不是名正言順的轉運使,但是,由於歷來安撫使沒有兼轉運使的前例,所以,這提舉兩個字已經是趙佶想方設法造出來的名頭了。
上了岸和一衆官員廝見禮畢,高俅便用漫不經心的口氣提起了那塊傳聞中的奇石,此時,人羣中立刻傳出了一個清亮的聲音。
“高相公,聖上自即位以來勤政愛民,多次下達上諭不許虛報祥瑞。現如今愚民無知,將頑石當成祥瑞,更有官府推波助瀾,已經使得滿城風雨。相公身爲朝廷重臣,怎能夠相信這些不實之詞?”
這番話一出,不僅是縣令宋楚心中狂跳,就連高俅也不禁轉過了頭。只見一個身着灰衣的青年排衆而出,長身一禮道:“學生李綱,拜見高相公!”
雖然此事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是,高俅依舊收起了笑容,上下打量了面前的青年一眼,這才發話道:“你既然說這是頑石而並非祥瑞,可有什麼證據麼?”
李綱毫不畏懼地拱拱手道:“學生當然有證據!”
此時,本就臉色煞白的宋楚頓時再也忍不住了:“高相公,此等迂腐士子之言豈可輕信!來人,將這個目無長上的狂生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