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趙挺之,李清照便扶着母親順着綠意盎然的中庭回廳堂。才走了幾步,她便聽到耳邊傳來了一聲嘆息。
“清照,娘已經竭盡所能地幫你,只是我一個婦道人家,終究不能做更多,事情究竟如何,還得由你爹回來做主,只希望你不要怪娘就好。”
早在母親輕描淡寫地說出趙明誠的那件事情時,李清照就明白,自己費盡心機隱瞞母親的事,最終還是沒有瞞住。此時此刻,聽到母親這樣說,她不由愈發感到心中酸楚,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不敢引母親傷心,慌忙擡手擦了一下眼角,這才勉強笑道:“娘這是哪裡話,我怎麼敢怪您?”
“不敢怪我?那你又爲何不對我說實話?”王氏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頭盯着女兒的眼睛,臉色不滿地問道,“難道你就認爲娘是那類俗婦,連這種事情都不敢爲女兒做主麼?雖然你對趙明誠避而不見是有些過了,但畢竟是他有錯在先,你要是早說出來,我也好向你爹討一個主意!”
“娘!”見母親設身處地地爲自己着想,李清照一直強忍着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我只是因爲您身體不好,怕您擔心太過傷了身子,再加上小弟還小,我也不想讓那些話傳入他的耳中……”
“你即便瞞着,難道其他人就不會告訴我麼?再說,以前你和明誠見面也從不避忌,如今突然變了,府中上下誰不是在外打聽端倪?”見問得女兒面紅耳赤。王氏不由抓住了李清照的手,鄭重其事地道,“清照。娘是過來人,這點事情還是看的出來地。以後若是還有這樣的事。別悶在心裡,知道麼?”
“嗯。”李清照輕輕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又開口說道,“娘,其實前幾日我實在煩心的時候。曾經在高府對高夫人她們把事情都說了。我知道不該對別人說這些,可是……”
“說了就說了,我看高夫人也是個好人,想必不會學那等無知地長舌婦在外胡言亂語。”王氏微微一笑,又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背,“你倒是會找人傾訴衷腸,我雖然沒見過高夫人幾回,但卻覺得她爲人謙和,是個好相處地人。再說,能夠教導出這樣一個懂事的女兒。足可見他們的家教也不是古板不通情理的。對了,她想必是安慰了你一番?”
李清照一邊扶着母親繼續往裡面走,一邊原原本本地將當日的情形都說了一遍。等到快要接近廳堂地時候,她纔開口問道:“娘,我剛剛想起來,趙相公和高相公似乎是兄弟相稱的。我若是收了嘉兒作弟子,這輩份似乎就有些亂了。”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擔心的!”王氏沒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搖頭笑道,“你受她半禮,半師半友就行了,當日高相公和當今聖上不就是如此關係麼?若是真的收了徒弟,彼此之間不免拘束了,我看你也喜愛嘉兒那孩子,還是這個樣子最合適!”
在等待李清照母女回來的時候,高俅幾乎被女兒高嘉煩死。儘管知道女兒早熟,但是,一個五歲的孩子纏着自己問男女結婚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也有些離譜了。好說歹說安慰了女兒,他方纔和英娘對視苦笑了一眼,一擡頭卻發覺王氏和李清照已經迴轉了來。
“剛剛實在怠慢了!”王氏歉然一笑,卻見一旁的高嘉眨巴着眼睛正看着自己,不由招了招手。見其飛一般地奔了過來,她便朝高俅和英娘一點頭道:“我都聽清照說了,似乎令千金很有天賦,而且願意跟着我家清照學習詩詞?”
“沒錯,這孩子從小就活潑好動,唯有認字的時候方纔坐得住,而且詩詞文章往往是聽了幾遍就會背,我和內子也一向頗爲欣慰。”高俅情知王氏此問便是願意答應這樁好事,頓時大喜過望,連忙趁熱打鐵地道,“只不過若是過早地請西席先生太拘了孩子,再說女兒家也不用走宦途,我倒是希望她能夠像李小姐一樣精通詩文,誰知兩人竟這麼投緣,所以方纔想請易安教導一下她。我也知道有冒昧之處,還請李夫人不要見怪。”“高相公心念女兒,這也是應有之義,我哪裡會見怪!”王氏見底下的高嘉可憐巴巴地拉着自己的袍角,不由笑得愈發歡了,“說實話,清照早年地詩文底子是我爲她打下的,後來換作了她爹爹教導,這纔算是略有所成。如今這點底子就想要爲人師,卻還遠遠不夠,也怕誤人子弟。”
見王氏一下子轉口,一旁的英娘也不由有些着急:“李夫人,清照地才學如今早已是人盡皆知,哪裡有什麼誤人子弟之說?嘉兒一向只認清照,今次好不容易花了十日功夫背齊了詩詞,若是您不同意,恐怕她可是不會依的!”
此話一出,底下的高嘉頓時有些眼淚汪汪的′然不明白剛剛還稱讚過自己地這位慈眉善目的婦人爲何突然改了主意,但她還是用懇求的目光眼巴巴地擡頭看着王氏,就差沒有開口哀求了。
“是啊,李夫人若是能夠成人之美,我們夫婦全都感激不盡!”高俅也連忙出言附和,但他卻不認爲王氏是有心拒絕,恐怕其中還有些別的緣故。
“高相公和夫人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王氏含笑在高嘉的頭上撫弄了一陣,這才解釋道,“我只是認爲,定下師徒名分多有不妥。莫說清照才疏學淺不當人師,就是相公和夫人他日爲令千金找到名師的時候,難不成還要我家清照和人家平齊不成?我的意思是,也不用拘於拜師的俗禮,彼此便算是半師半友,這樣豈不是更好?”
高俅在一瞬間弄清了李清照母女的心思,立刻有了主意←霍地站了起來,先是示意高嘉過來,然後拉着她走到李清照面前,又輕輕地在女兒耳邊囑咐了幾句。
高嘉聽完之後頓時眼前一亮,毫不猶豫地跪倒在地,竟是像模像樣地磕了三個頭,等到李清照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竟已經磕完三個頭站了起來。
“嘉兒,你……”
“李夫人,雖然你這麼說,但是,禮不可廢,今日李小姐既然爲嘉兒的師長,將來也自然是師長!”見女兒聰明地貫徹了自己的囑咐,高俅的心中不由浮現出一縷詭計得逞的得意,然後朝王氏拱手一禮道,“原本拜師大禮應當更隆重一些,不過如今卻不太好張揚←日我回京之後,必定宴請親朋好友正式宣佈!”
“唉,高相公你此舉實在是……”王氏也沒想到高俅居然會讓孩子硬來,一時間頗感無奈↓固然沒有攀龍附鳳的心態,但是,如今丈夫重新得用,她心中還是高興的,自然也不想把高俅夫婦硬生生地往外推↓轉頭瞥了一眼女兒,意味深長地吩咐道:“清照,你如今可是多了一個弟子,教導她的責任可是落在了你的肩上,可別讓高相公和夫人失望啊!”
李清照瞅着眼前的高嘉,心中很有些雜亂的情緒↓一向很喜歡孩子,之前照顧幼弟的時候,也常常帶着幾分長姊如母的情緒,和高嘉相處時更是幾乎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此刻,她突然伸手把高嘉攬在了懷中,狠狠地在她頭上摩挲了兩下。
回家的途中,高嘉自然是歡天喜地,在車上便幾乎鬧騰了起來,倒是英娘看不過去,在女兒的頭上狠狠敲了一下。
“我還沒跟你算賬呢,小小年紀居然會拿刀子脅迫人!回去之後,我罰你禁足,除非我允許,不準出房門半步!你現在老實告訴我,那刀子是哪裡來的?”
高嘉偷眼覷了一下父親,見其同樣是面無表情,頓時有些怕了。好一會兒,她方纔吞吞吐吐地說道:“娘,我哪裡敢藏什麼刀子,就是拿着一塊木頭裝裝樣子,包在布里頭而已←們一聽我說是刀子,就都怕了,陳伯更是擔心出事,所以才依了我。娘,我只是因爲你們都忘記了我的事,所以才……娘,你別生氣好不好?”
“你娘是擔心你,生氣也是有的,誰讓你這麼任性!”高俅這纔想到了宮中的事,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我和你娘不是存心忘了你的事,而是……唉,希望她沒事就好!”
英娘此時也沒了剛纔的高興勁,見高嘉猶自不解地望着自己,她只得低頭安慰道:“嘉兒,有些事情你不懂,但是,你要知道,你爹和你娘是爲了你三姨娘的事在擔心,不是存心不理你,知道嗎?”
“三姨娘……”高嘉這纔想到因爲拉着奶孃崔氏躲在房裡背詩,確實已經好幾日沒有見到伊容,不禁也有些着急,“娘,你剛纔是什麼意思,三姨娘怎麼了?”
“別擔心,沒事的!”高俅挪動到妻子和女兒身邊,伸手一左一右攬住了她們,“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不會讓你們有事的!”他一邊說一邊朝窗外望去,只見宮城遙遙在望,內中風雲卻異常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