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得知趙佶旨意的這一刻起,高俅便明白,至少就目前而言,蔡倏的前途算完了。
若是能夠老老實實走蔭補的路子,然後依託於之前打下的基礎和聖眷,一步步穩紮穩打往上升,那麼,按照趙佶提拔年輕官員的速度,說不定蔡攸有朝一日真的能夠位列宰執。可是,蔡攸卻始終將矛頭指向他,甚至不顧他和蔡京之間維持的那一點脆弱平衡,幾次三番地在背後使暗箭打冷槍。要不是看在蔡京的面子上,恐怕他老早就把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收拾了!儘管沒有派人去打聽這一次是誰整治了蔡攸一把,但他的心中還是隱隱有數。
雖然病好得差不多了,但由於正月剛過,外面仍是寒風凜冽,因此高俅幾乎一直呆在府中從不外出,甚至除了幾個異常熟悉的人之外,從不接見外客°起來,自從正月初十他消聲匿跡之後,旁人似乎已經有一個月沒有看到他這個人了,外面更是說什麼的都有,更有甚者在信誓旦旦地算計着他下臺的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一日不上辭表,趙佶就絕對不會罷他的相,這是君臣兩人這麼多年相處而存留下來的默契。也就是說,即便出外,他也能帶着一個使相的名頭,不至於有人走茶涼之虞。
蔡京是擁裘圍爐而坐,他卻是暖玉溫香在懷,當然,這個暖玉溫香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女兒高嘉。儘管是長女,但是,由於他這幾年來天天忙於朝政。和女兒呆在一起的時間少得可憐,所以此次突然得了這麼一大段空閒,他自然是把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帶在了身邊玩耍。幾日功夫。三個原本還有些怕生的小傢伙便和他混熟了,兩個兒子常常在他身上肆無忌憚地爬來爬去。而五歲地高嘉更是每每提出種種千奇百怪的問題。
“嘉兒!”
英娘一進房門便發現女兒正騎在丈夫脖子上,不由快步衝上前去,又好氣又好笑地將高嘉拎了下來。”你都五歲了,怎麼還如此頑皮,之前我讓你認的字都認全了嗎?”
見剛剛還玩得高興地女兒一下子苦了臉。高俅只得在心中暗歎一物降一物,但卻笑嘻嘻地對妻子道:“英娘,嘉兒還小呢,別這麼拘着她的性子。”他說着便想起了當年抓週時地情景,不禁又微笑了起來,“再說了,我又不指望她成爲一個才女!”
“要是都像你那樣寵着,天下的孩子就都翻天了!”英娘沒好氣地瞪了丈夫一眼,蹲下身子正視着高嘉道,“嘉兒。你自己告訴爹爹,將來願意做什麼?”
聽妻子這麼說,高俅也不由低頭看着女兒←倒是很好奇,這麼一個五歲的孩子,而且還是女孩子能夠有什麼大志向。在他看來,這個貪玩的女兒一定會說些逗人的話。然而。事實卻大大出乎他地意料。
高嘉歪着頭想了一陣,突然用清亮的聲音開口說道:“李姨說,天底下的女兒家即使再有才學,也不能做官。如果我將來真的能夠像李姨那樣聰明,能夠寫那些詩詞,我一定要像爹爹那樣當一個宰相!”
天哪!高俅目瞪口呆地看着滿臉自豪的女兒,幾乎有狠狠掐自己一把的衝動。這要是換作**歲的孩子還情有可原,但如今高嘉不過五歲,能夠說出這種話也太嚇人了!宰相……人家女孩子能夠有做官的願望就已經很令人匪夷所思了,自己的這個寶貝千金居然大發豪言壯語說要當宰相,這都是什麼怪物!
突然,他想到了剛剛高嘉提到的一個詞,立刻俯身問道:“嘉兒,你老實告訴爹爹,李姨是誰?”
高嘉仰起頭,很是不解地反問道:“李姨,李姨就是李姨啊?”
“就是如今地禮部員外郎,河北提刑使李大人的千金李清照李易安啊。”英娘話音剛落便發現丈夫愣在那裡,不由覺得奇怪,只得又解釋道,“你也應該知道的,我和伊容都是當日在老師那裡認識她地,後來你去上朝的時候,她便常常來這裡,有時還教導嘉兒詩文↓說嘉兒天性聰穎,將來的成就必定在她之上……”
“等等,你先等等!”高俅已經被英娘一連串的話說得頭昏腦脹,連忙伸手止住了她下面地話,“你的意思是說,李……易安常常到這裡來?我怎麼不知道?”
“你一天到晚就是忙碌那些朝堂上的大事,這些小事誰會專門告訴你!”
伊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房間中,把三個孩子全都抱了一個遍,這才轉身白了高俅一眼。”再說了,易安妹妹是來看我們三個的,和你又沒什麼關係,用得着知會你麼?”
高俅被伊容搶白得一愣,回過神來卻禁不住在心中暗自嗟嘆。儘管對這位一代才女心懷仰慕,但是,他自有賢妻愛妾,自然不好再去打人家的主意。再者,李清照和趙明誠早有婚約在先,他縱使再有權勢,也不可能再懷有其他的心思,因此早就將此事刻意丟在了腦後。如今突然聽得別人提起,自然是別有一番滋味。
不管怎麼樣,經過自己到這個時代這麼一攪和,很多事情已經偏離了歷史的軌道。不出意外的話,趙挺之應該不會和李格非過不去,這翁媳間也不可能再有什麼衝突,只是……他突然想起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連忙出口問道:“對了,李清照和趙明誠早有婚約,似乎因爲之前趙挺之下西南而耽誤了?”
“是啊!”伊容並不知道高俅心中所想,漫不經心地答道,“那時趙大人得罪了蔡相,在你的舉薦下前去安撫西南,正好易安妹妹要照顧父親的病,所以兩人便再次推遲了婚期,趙公子就跟着趙大人一起去了成都府。照易安妹妹所說。這一次趙大人回京,她應該就要出嫁了。”
“原來如此。”高俅這才知道其中內情,忍不住心中一陣遐想。
最終還是坐了下來。既然了無希望,還是不要見到不要聽說的好。否則,真正知道李清照日日在自家府邸中出入,難道他還能不動心?”對了,那這些日子……”
“聖上任命了李大人提刑河北,她留在京城當然得好好籌備。”英娘接口答了丈夫地話。又將兩個滿地亂跑的孩子交給了奶孃,這才抱起了一邊滿臉好奇的女兒,“她今年已經二十二了,若是普通人家哪會拖到這麼晚′說是因爲一片孝心,但畢竟還是耽誤了!”
原來這一代才女不再登門是因爲要籌備婚事!高俅突然感到心中一陣苦澀,只希望趙明誠那個好福氣地小子能夠善待這位才女,而在沒有趙李兩家,金兵也無力南下的情況下,這一對人稱金童玉女地才子佳人,應該能夠幸福纔對。
“爹爹。爹爹!”
怔怔的高俅突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頭髮,扭頭一看卻見是高嘉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在那嫩嫩的臉頰上輕輕掐了一把。”嘉兒。你真的想像你李姨那樣有才學嗎?”
“嗯!”高嘉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高俅越看女兒越可愛,不由又在她地頭上摩挲了兩下:“那你知道,要學會作詩詞,你要花很多工夫嗎?”
“我不怕!李姨說。我有天分才情!”
高俅忍不住搖頭苦笑,五歲的孩子就說有天分才情,這世道真的是亂套了。倘若自己這個來自後世的人還能養出一個比李清照更有才的女兒,那可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好,好,那今後爹爹就等你的絕妙好辭了!”見英娘和伊容在旁邊掩嘴偷笑,高俅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丫頭還真令人沒話說,指不定,以後人家得稱她一聲高才女呢!”
正當一羣人說得熱鬧的時候,外頭的簾子突然一掀,一股寒氣頓時鋪面襲來,慌得兩個抱孩子的奶孃連忙朝旁邊躲,就連英娘和伊容也忍不住凍得一哆嗦。下一刻,只見燕青笑嘻嘻地跨進了門檻,一見這一大幫子人也是一愣。
“好你個小七,進來也不打一個招呼,冒冒失失的!”高俅狠狠瞪了燕青一眼,見其嬉皮笑臉地彎腰道歉,不禁笑出了聲,點頭示意其在身邊坐下,“我這些天也沒空管你,你老是早出晚歸地,似乎比我這個宰相還要忙些。你也不小了,總該收一下心了。”
燕青先是和英娘伊容打了招呼,又掏出一把小玩意送給了三個侄兒侄女,這才滿臉無奈地一攤手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生來好動厭靜,哪裡能夠安定得下來!”
“你呀!”對於這個陰差陽錯認下來的義弟,高俅如今是越來越離不開,有時甚至比弟弟高傑還要高看幾分←也知道燕青地心結難解,但仍然出口勸道:“小七,你的年紀也已經到了蔭補的年齡,你的名字聖上也知道,若是真地入官,品級不見得會吃虧,也可以像高傑那樣承擔實職,難道你真的就想一輩子替我打點外圍?”
“那又有什麼不好?”燕青突然收起了笑臉,換上了一臉的鄭重,“我能夠有今天,都是大哥給的,做不做官對我來說原本就無所謂,只要能夠幫大哥做到別人不能夠做到的事,那也就夠了!大哥,你手下能夠做官的人,怎麼也不缺我這一個,而有我在外面,你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了!”
聽到這句斬釘截鐵的話,高俅頓時覺得心情激盪←猛地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再也沒有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