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高府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來者並非官員,但卻在尋常官員候於門外的時候被僕役迎了進去。在偏廳等候的幾個熟人甚至還瞧見那客人被引進了書房,不由愈發猜測起其人的來歷。
“陳老,算算時間,大約有兩三年不見了吧。”望着對面略顯侷促的老者,高俅微微頷首示意道,“陳老這麼大年紀還在海上奔波操勞,着實令人敬佩。”
陳無方尷尬地一笑,心中卻頗有忌憚←如今年過五十,論理早就不該在海上操持營生,積攢下來的錢財也早夠下半生逍遙了,可是,數次出海後得到的巨大利潤令他再也難以撂開手,在和連建平商議了之後,他把自己的兩個兒子相繼帶挈進了連家的商行,如今竟也算是家財鉅萬了。
“高相過獎了,我也只是貪圖利益,否則哪會拼着一把老骨頭在海上漂泊?”他權衡片刻還是說出了實話,臉上便有幾分郝然,“這幾次出轟然沒有遇到什麼驚濤駭浪,但總會有些難以應付的變故,每次我都以爲自己回不來了!”
“呵呵,陳老真是直爽人。”高俅心中暗贊,這才換了一幅嚴肅的表情,“這一次派去女真的商船,可是用了最妥當的人?”
陳無方連忙收起了心思,畢恭畢敬地答道:“自從收到了高相的密函,我們就做了相當的準備,一是在商船中挑選最堅固的海船,二則是備辦了最好的船員,三則是華亭市舶司秘密準備了一應貨物裝船。總而言之,此事極爲隱秘,除去官府那邊。知道內情的人不超過五人。”
“那就好。”高俅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徐徐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深思的神情。經過蕭海里一事之後,遼國地有識之士已經開始認識到了女真的威脅,而遼國上層掌權人物卻對此置之不理,可以說,這正是女真大肆發展的溫牀。現如今自己要做的,則是先大力扶女真人一把,然後立刻挑起遼金之戰。因爲,一旦王厚重定青唐湟鄯等地。大宋西北戰局立刻會發展到下一個階段,要對付的便不僅僅是羌人,而是党項人和羌人兩頭的攻勢了。倘若再讓遼人攪局,那千載難逢的機會便會白白浪費,勞師遠征的結果就仍然是一場空。
終於,他迴轉身來看着陳無方。若有所思地問道:“對了,你向來來往於高麗和大宋,覺得那邊局勢如何?”
“王氏自從建立高麗王朝以來,政局總體來說是向上的,女真人甚至一度臣服於高麗。但是,當女真人逐漸羽翼豐滿之後,和高麗之間的衝突便漸漸多了起來,而在如今女真崛起於鴨綠江,就成了高麗地最大威脅。女真在兵力上遠遠不及高麗,但戰力卻頗爲不凡。再加上女真海盜往往乘船橫行於高麗各港口,這就成了高麗朝廷最大的難題。”
“這麼說來,女真人他日西攻遼國,則必須安穩高麗這個後院。換言之,高麗是一把直刺在女真後腰的匕首!”高俅喃喃自語了一句,眼前漸漸明朗了起來。“高麗向來崇慕我朝中原的政治經濟文化,雖然因遼國兵強勢大依附於遼國。卻也在其後向我國朝貢,從這一點來足可利用。陳老。童貫回朝的時候曾經稟報過,說是你們在高麗的時候曾經打退過女真海盜,而且還爲此得到了高麗朝廷地厚待?”
陳無方自覺今日聽到的東西太多,心中早已是諸多不安,此時連忙點頭道:“沒錯。高麗王本就因爲我們帶的朝廷公文而下令給與優惠,後來因爲海盜一事,更是用極其低廉的價格賣給了我們很多高麗人蔘。聽說,高麗人對於女真海盜早就是切齒痛恨,只是苦於找不到好辦法,無力對抗而已。”
“高麗哪裡是無力對抗,只是還沒有足夠的契機而已。”高俅冷笑一聲,卻也不解釋其中緣由,而是徑直對陳無方點了點頭,“此次麻煩陳老親自進京多有辛苦,其實,我本該等到十一月船隊回來的時候再作計較,只是有些不放心罷了。總而言之,海上的事情,我就全都交給連家和陳老了!”
次日上朝時,高俅纔到文德殿前就被嚴均拉到了一邊。
“生女真節度使盈歌病重!”
聽到這打頭一句話,高俅差點跳了起來:“這麼快?上次高名們兩個見到盈歌的時候,他似乎還身強力壯能騎馬能射箭的,怎麼會突然就一下子倒了?”
嚴均對此卻不以爲然:“那些遊牧民族都是馬背上長大的,平日身體健康,一倒下就起不來地事多了,不足爲奇。只不過之前和女真定下的約定是盈歌應允的,這一次他們一旦換了人,會不會翻臉不認賬?”
“你放心,盈歌去後上臺的必然是他兄長的兒子烏雅束,他不會輕易背約的。我大宋在當初太宗皇帝想要重奪燕雲的時候,就曾經對渤海和女真採取過貿易牽線,政治繼之地做法。只是後來太宗北伐失敗,澶淵之盟締結後,渤海又爲遼國所滅,我朝對女真那一頭也就漸漸不再花什麼力氣。如今女真既然力圖復甦,就一定不會拒絕這份‘好意’。”
嚴均聽到高俅刻意加重了“好意”兩個字的語氣,不覺莞爾一笑,原本因爲驟得消息而生出地些許慌亂情緒也隨即無影無蹤。以他的見識經驗本應該看得清這些,但關心則亂,他終究不是聖人。
這一日的朝議旨在討論蔡京提出的改各州縣學的做法。大約是由於早就有所設想,蔡京在闡述道理地時候顯得胸有成竹滔滔不絕,聽在衆人耳中卻不啻是天大的震動。
高俅這一次並沒有得到蔡京事先通氣,但一瞬間的驚愕過後,他很快鎮靜了下來←記得,范仲淹在慶曆的時候來過這麼一次興學,王安石在熙豐變法的那會兒也搞過這麼一次興學,最後卻全都以失敗而告終。這縣學、州學和太學的三級式教育看起來類似於現代教育,但其中卻牽涉到方方面面,涉及到的銀錢更可以說是數以千萬計。最最重要的一點是,蔡京剛剛還提出,要在合適的時候廢黜科舉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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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趁着興頭上的趙佶詢問羣臣的時候,他便趁勢站了出來。“元長公的興學之舉我大宋曾經有過兩次,不啻是謀國之言。”
這句話一出,不僅蔡京得意非凡,就連其它準備反對的人也勃然色變,在他們看來,這無疑是首相次相再次聯成一線的表現。
“但是,當年的慶曆興學和熙豐興學同樣得到了仁宗皇帝和神宗皇帝的支持,又爲何會半途而廢?爲何這於天下士子有大利的良策,到頭來卻爲人詬病?”高俅一口氣兩個反問過後,這才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各縣皆設學校,大縣養士五十人,中縣養士四十人,小縣養士三十人,光是這一筆開銷,對於各縣來說就是莫大的負擔,一旦攤派到百姓身上,各位以爲他們會讚頌朝廷的德政,還是會埋怨身上的負擔?”
“伯章的意思是,朝廷爲了一時的支出,就該撇下這千秋大計於不顧麼?”
蔡京萬萬沒有料到頭一個出言反對的竟然是高俅,臉色頓時異常難看。“朝廷只需省一時之花用,則可備後世之儲才,又可讓家境貧寒者有入學的機會,如此一舉數得的成人之美,又豈會爲百姓所誤解?他們的子弟能夠在縣學中接觸聖賢之書,將來更可光宗耀祖,試問誰會爲了顧惜一點銀錢而廢了自家子弟的前途?”
“元長公,朝廷並不是只需省一時之花用,要把縣學維持下去,朝廷每年都必須投入巨大的資金,而且任何時候都不能因爲任何原因而斷檔!”高俅寸步不讓地反擊道,“以一個不到一千戶的小縣,供養三十學子的縣學爲例,每年的各種開銷至少不下千貫,這樣平均一戶人家就得承擔一貫錢。若是換作富庶的地方自然無所謂,可是對於那些連溫飽尚不可得的地方呢?興學乃是好事,但百姓子弟中能出人頭地的終究是少數,能一舉光耀門梢的自然會歡天喜地,可那些中人之資的普通人只會怨聲載道。”
御座上的趙佶原本已經十分心動,但在高俅的這樣一番打擊下,他又有些猶豫了:“如此說來,伯章是堅決反對興學之舉?”
“臣實質上還是支持的。”高俅看也不看周圍雲裡霧裡的羣臣一眼,深深躬身道,“興建縣學州學太學乃是造福天下蒼生的好事,臣當然不會反對,但是,事有輕重緩急,比起數目衆多的州學縣學來,聖上可以先下旨擴充太學。然後現在比較富庶的京畿路、京東路、京西路和兩浙路擇數地興建州學縣學,然後看情況再漸漸推廣到各地。此乃造福子孫萬民的好事,因此不可操之過急,哪怕是在二十年直至四十年內完成,依舊是聖上最大的德政,必爲天下士子稱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