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邵責任重大,自然不可能拋開自己的事在成都府一直盤桓下去,因此在一應事務處理完之後便動身上路了。而商雲浩等一幫人自然是被全數押回開封府等候處置,在罪證確鑿的基礎上,這些人最好的結局也是刺配流放,但在高俅看來,大宋的律法對上位者無疑是太輕了,自趙匡胤登基以來,愣是沒殺一個士大夫。
從京中家人傳回來的音訊,他得知自己的奏疏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一般在朝中引起了重重反響,也知道深宮之中的趙佶正在想什麼。然而,令他最感吃驚的消息卻是另一樁,那就是童貫的滿載歸來。這一年多時間裡,他幾乎沒有過問海外的那些生意,也幾乎忘記了童貫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可是,等到此人真正回來的時候,他方纔發現,自己險些漏了一個關鍵人物。
“真是失算啊,如果沒有記錯,這童貫應該是從湟鄯之役後方才扶搖直上,一路登上了樞密使,甚至受封郡王,成爲了幾千年以來最風光的宦官,要是這一次真的放他去監軍……”
他使勁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一時間竟沒了主意。趙佶爲人堅定是好處,但是,往壞裡說就是執拗,要不是爲了這個顧慮,自己當初也不會對童貫的事不聞不問。其實,童貫爲人好大喜功貪得無厭不假,但確實還是從其師李憲那裡學到了一點本事,打仗也不是完全不行的。只是放着一大堆將領不用而任用一個宦官,實在有一種本末倒置的感覺。
突然,他聽到背後傳來了一陣刻意壓低的腳步聲,眉頭頓時微微一皺,隨即頭也不回地問道:“希晏,是你麼?”
姚平仲愕然止步,愣了片刻方纔回答道:“大人,今天我接到了爺爺的家書。”
“哦?”高俅這才轉過了身,見眼前少年依然是臉色沉靜。心裡不禁有些懊惱←早就想設法讓姚平仲開朗一些,可這傢伙什麼都好,就是少年老成這一點怎麼都改不掉,凡事不芶言笑,根本別想從臉色上看出點什麼。“姚帥怎麼說?”
“爺爺讓我告訴大人,邈川青唐是戰略要地不假,但是。無論羌人還是党項都對這塊地方相當重視,絕不會容許我大宋長久佔據。而若是真的用兵,就得連後續方略一起準備好,要有應對西夏和羌人兩頭的準備,而不能僅僅當作局部戰來打。若是還像以前那樣有了戰果便不思寸進,恐怕會重蹈當初棄守兩地的覆轍。”姚平仲一口氣複述完之後,便悄悄打量着高俅,希望從中看出對方的態度。
持久戰嗎?高俅立時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說,之所以會想起重新用兵青唐邈川,是受了歷史上這一役的影響。據他所知。和王韶當年取了熙河一樣,王厚地湟州鄯州廊州三戰同樣是打得相當漂亮,充分運用了各種戰術,再加上爲了遏制蔡京,他才找到了王厚,策劃了這一次驚動朝堂的上書。但是,要真的說起戰略,他其實真的沒有考慮得那麼周詳。
“姚帥還說了些什麼?”他終於從沉思中回過了神,不無關切地問道,“這可是你爺爺難得寄來的家書。難道就沒有提到其他事情麼?”
“爺爺用的是驛傳,所以只是大略提到,他身體不好,最近時常在家養病。聖上剛加了他檢芯空之銜。”姚平仲說着便流露出一絲擔心,畢竟,姚年紀確實是大了。
“最近才加了檢芯空……”高俅喃喃自語了一句,心裡卻不無看法。自己這一道奏疏一上,肯定會有人翻出早先棄湟鄯的舊賬,而趙佶揀在這個時候爲當初反對取青唐的姚加官,其政治手段已經相當成熟了。
“希晏,我知道你伯父和你父親都在熙河一帶帶兵打仗,如果明後年朝廷用兵西北,你是不是也想到那裡一展身手?”
“只要大人同意。我當然願意去熙河!”姚平仲終於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眼神中甚至有一股嚮往,但很快又收斂了起來。“但大人說過,用兵不是光靠一鼓作氣,還要看到朝堂上的變化,所以如果大人反對,我絕不會一意要求去。”
這小傢伙!高俅這才重新審視起了面前的這個少年,不到一年的功夫,那股子流露在外的青澀完全消失了不說,連眼神也顯得內斂,壓根看不出將門世家子弟的驕氣。看樣子,那個在靖康年間因爲兵敗而一躲幾十年的姚平仲已經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你放心,你年紀輕輕正該立功以求出頭,這次我不會攔着你的。”他笑着拍了拍姚平仲的肩膀,突然覺得對方給自己一種和燕青差不多的感覺。突然,他又臉色一板道,“不過,你和小七這一次瞞着我幹了這麼大的事情,你說我該怎麼責罰你們?”
“大人,七哥他是……”姚平仲這纔有些慌了神,一開口才發現高俅的眼中滿是笑意,頓時呆了。
“好啦,知道你們兩個都是好意,否則你也不會拖了那麼多人下水!”高俅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面前的小傢伙,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已經上書將此事奏明瞭聖上,聖上只批覆了兩個字,你知道是哪兩個字麼?”
這下子姚平仲方纔真的緊張了,他怎麼也沒料到高俅會坦然上奏,一顆心登時提了起來。
“胡鬧!”
本作品k小說網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www!高俅輕輕在姚平仲的頭上拍了一記,自己也覺得心有餘悸。什麼事情該瞞着趙佶,什麼事情卻絕不能隱瞞,這其中的干係他分得相當清楚。藩邸舊臣除非謀逆,否則這一路青雲直上是絕對跑不了的,所以他犯不着在這些事情上惹人疑忌。而趙佶的固執雖然麻煩,但卻可以在關鍵時刻爲自己遮擋風雨,所以他絕不會忘本←不是出自世家名門,也並非飽讀詩書,只有時刻牢記自己是無根的浮萍,時刻在暗地裡培植一些潛勢力,纔有可能和那些真正的大佬相爭。趙佶地“胡鬧”二字評語,無疑是爲燕青和姚平仲的舉動做了最好的遮掩。
“所以說,聖上並沒有惱了你們。”他定了定神,這才解釋道,“你上次立的功勞,聖上已經爲你加官晉爵,小七那裡也賞了一個虛銜。但是,小七不願意當官倒也罷了,你沒有實職終究不妥。你爺爺現任殿前都指揮使,因爲避嫌而沒有讓你直接在內殿直執役,所以我準備薦你回去,有了這樣一個名頭,至少入軍中時便能夠多一些資歷。”
“我明白了,但憑大人安排!”姚平仲重重點了點頭,臉上全無半分異議。
等到姚平仲離去,高俅又召來了一個僕人,詢問了兩句之後便往後院走去。在好幾次審問之後,他終於把那些夷民解決了,念在事出有因地份上,動手殺人的三人保住了性命,而剩下的人也終於找到了一條活路。在古連金的幫助下,那個會說一點漢話的小夥子終於說出了這些馬的來源,果然,這些並不是地地道道的川馬,也不是容易水土不服的羌馬。而是他們不知從哪裡弄到了三匹西夏的馬,然後和川馬羌馬配種得到的。
“阿金,你們這些部落村寨都有養馬,而且大多是賣給商賈或是朝廷,若是朝廷以高價收購這種馬,你認爲各部會不會多養一些?”
“我不知道。”古連金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各個部落都有他們的規矩,不會因爲朝廷而有所改變,但是,普通人說不定會養一些,但也不會太多。”在府衙呆的這些天,古連金看到的學到的比以前十幾年都多,很快明白了高俅的意思。“如果高帥真的希望這麼做,我可以讓阿爸先試一試。”
“嗯,那就先這樣吧。”想到大宋那些不停變化而百姓無所適從的各種政策,高俅頓時覺得心中憋得慌,馬政也是如此,似程之邵這樣爲大宋購進萬匹良駒,卻禁不住馬政敗壞的折騰。一年買十匹死個五六匹,第二年再買,長此以往,再多的家當也不夠使。史書上蔡京打擊舊黨的手段雖然酷烈,但卻成功使得朝廷中只有這樣一個聲音,可以肆無忌憚地推行任何政策,如果自己也能夠通過這樣的手段把大宋打造成一部強悍的戰爭機器……
他連忙搖了搖頭,把這個荒謬的念頭驅出了腦海,然後一個勁地提醒自己治大國如烹小鮮,這纔好不容易緩過了神。君臣相得不意味着他就能夠爲所欲爲,在趙匡胤處心積慮打造的這個環境下,權臣是在皇帝認可之下的權臣,像蔡京童貫那樣的權臣,照樣在一道聖旨下俯首帖耳,自己又憑什麼想着靠強權改變這一切。
“還是先一點一點入手吧!”計算着未來那個令所有漢人都感到恥辱的日子,高俅緩步回到了書房。大宋的軍制,已經到了不變不行的地步,希望他的君王能夠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