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接任了職位之後,高俅沒來得及鬆口氣就投入了紛繁的政務之中。大宋朝廷時常有除官而未任職的情況,而這種事情於成都府上發生的最多,所以,與其說是知州預政事,還不如說是通判長吏掌管所有公事。當然,對於高俅這樣掌管四路軍政的帥臣而言,一呼百諾才應該是真實情況。
當初大宋設通判的初衷便是爲了監查知府,但自哲宗年間之後,通判的權力便漸漸得到了遏制。元佑元年,朝廷下詔,倘若知州是兼軍政的帥臣,其將下公事不許通判同管。元符元年,朝廷又再次下詔,但凡通判和幕職官,必須在長官廳議事,並在都廳籤書文檄。這樣一來,通判也就儼然成了知州的屬官,不復往日分庭抗禮的勢頭。
由於成都府乃是大府,因此除了兩員通判之外,尚有大量幕職官和諸曹官,因此,當高俅首次將所有人召集起來的時候,着實爲那濟濟一堂的人頭而嚇了一跳。放眼望去,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比他年長,因此他這個新任帥臣站在這裡,心中很有幾分沉甸甸的感覺。
照例一通大同小異的講話之後,高俅便遣散了這些人。他並不是沒有下馬威的打算,只是想到甫一上任便來這麼一招反而會打草驚蛇,他纔沒有輕舉妄動。見過自己的屬官之後,他便把三個幕僚全都叫到了自己的書房。
“你們看看這個!”
高俅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大堆文書,臉上再也沒了剛纔的和顏悅色。“巴蜀看似膏腴之地,其中的利益大多被豪族所佔,百姓卻每每陷於饑荒,朝廷的常平倉幾乎每年都要將官米損值於民。光是這上頭所書的種種,牽涉到的恐怕就一網打盡了這裡的大多數官員,還要包括那些貪得無厭的豪族!”
由於不清楚情況,三人不敢答高俅地話,一目十行地匆匆掃完了這些文書,他們才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從對方的眼睛中。他們全都看到了一絲憂懼和駭然,不過比他們快這十幾二十天的工夫,高俅就能得到這麼多實證,這消息也未免太靈通了吧?
“高帥,和河北京東一帶一樣,四川的世家大族多半是官宦世家,所以很容易有不法之事,再加上離開京城路途遙遠。其中種種更是積弊難除,律法無力。”率先開口的照例是老成持重的吳廣元,他一邊說一邊揣摩着高俅的用意,突然擡頭問道。”我只想請問高帥一句話,您此來真的是想要一掃西南麼?”
聽到吳廣元問得如此直接,金堅和焦恩仲同感駭然,不約而同地朝高俅望去。卻見高俅雖然皺眉,卻並未露出十分不悅地神情,他們這才鬆了一口氣。
高俅確實被這一針見血的問題問得有些惱火,但是。他更明白其中的好意,所以沉默片刻便苦笑道:“我哪裡有那麼大的胃口。”
若是能夠給他十年二十年,那麼,他當然可以用破而後立地方法,而前提必須是朝廷必須不遺餘力地支持自己。可是現實卻是,他根本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撲在西南這一塊上,而朝廷上的壓力在積聚到一定的程度之後,即使趙佶再信任自己。恐怕也不得不從善如流。
“你們放心,我並不是想要和本地豪族鬥一個頭破血流。”他先是給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這才介紹了一下自己的用意。“雖然不能動根本,但是,從表面上減輕一些積弊給百姓帶來的負擔還是可行的。更何況,”
說到這裡,他頓時有些猶豫,雖然覺得這三個幕僚都是有才之輩。但他們全都是蔡京推薦的,如今尚且無影地事能擺在檯面上說麼?
“高帥能夠慮到這一點,實在是西南百姓之福!”吳廣元裝作沒有聽出高俅的遲疑,躬身行了一禮,“既然如此,此事便好辦了。趁着那些巴蜀世家大族設法想要和大人攀交情的時候,大人可以拋一些東西出去,就說是有人告的狀。這些人無不是積年的老狐狸,一定會有所覺悟的。”
出了書房。金堅和焦恩仲卻拖住了吳廣元,死活將其拉到了府宅中一個僻靜的房間。對於剛纔的那些話,他們實在是有太多疑惑了。足足一刻鐘之後,三人方纔精神奕奕地走了出來,臉上地陰霾一掃而空。
四川地處西南,向來便是富庶之地,所以儘管夷民極多,豪族卻也不少,甚至有自先秦之時便在此地居住的。所以,儘管馬幫聲勢浩大武fT三但比起那些深藏不露的世家大族個,已們的勢力其實並不佔優。
因此,胡憲明在得知孫子和馬幫的陳克慍發生了衝突之後並不以爲意,只是從家裡又調派了數十名護衛前去渝州。然而,當他聽到了從官府傳來的消息時,卻禁不住失手摔了一個珍貴的官窯茶盞。居然有人把狀紙遞到了高俅面前,他不得不衡量此事地分量。
同一個消息也傳入了其他各家的主事者耳中,在大驚失色之餘,他們無不想到了互通消息。在胡憲明的牽頭下,幾個平日很少出門的老傢伙難得聚在了一起品茗,臉上卻不見任何悠閒的神色。
“這位高帥究竟是想幹什麼?”其中一個老者很是輕蔑地冷哼一聲,重重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這巴蜀之地我們世代居住了數百年,他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就想指手畫腳拿我們開刀,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秦老若是真的夠膽,就到那位高帥跟前去說這種話吧!”接過話茬的是城南洛家馬行地老闆,他平素最看不慣秦老頭的綺老賣老,此時立刻趁機狠狠刺了一句。“我們是到這裡商量事情的,不是來發牢騷的。人家是堂堂四路安撫大使,手握軍權,又得聖上信任,就是真的把我們一鍋端了,最多也不過事後倒黴,我們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大家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別這麼針鋒相對!”發覺苗頭不對,胡憲明立刻站出來作和事佬。他安撫了秦老頭之後,又徐徐說道,“大家也不要太過妄自菲薄,如今的情形也遠未到那麼糟的地步,我們只是應該搞清楚,這位高帥的意圖是什麼?要知道,他當初能夠在京城那麼複雜的局勢下審時度勢助聖上一舉定乾坤,會是一個莽莽撞撞的人麼?”
此話一出,其他人的議論聲立時停住了,在一片寂靜的氣氛下,人人都在冥思苦想對策。若是能夠不和朝廷對着幹,誰願意貿貿然出頭。對於他們來說,捨棄一點蠅頭小利不過小意思。
“各位不知道是否聽說過巴蜀大亂的傳聞?”
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沉寂,說話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但是,能夠以這等年齡躋身於一羣長者之中,自然卻無人敢小覷他的話。此時,他不閃不避地對視着衆人的眼睛,神情鄭重地道:“敝府的商隊州剛從南邊回來,經過瀘州的時候便聽說了這個傳聞,甚至還說得有板有眼的。”
“巴蜀有天兆,天授曰隆興。”
胡憲明終於想到了這句自己曾經嗤之以鼻的所謂讖語,面色陡地大變。要知道,這樣一句讖語已經不僅僅是毀謗朝廷官員那種層面了,這根本就是直指改朝換代!他這邊廂心亂如麻,那邊廂座上其他人也紛紛坐不住了。即便他們先前再不相信這種荒誕之詞,但一旦有人起了頭,自然是人人驚懼。
“巴蜀已經很久沒有亂事了,怎麼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讖語……不對!”胡憲明轉過了身子,雙手猛地一拍,一記響亮的聲音立刻震懾全場。”高帥肯定知道了這背後的文章,所以纔會敲打敲打我們!”
“什麼?”
“這……怎麼可能!”
“他纔剛剛入川,怎麼會……”
一個個聲音到了最後全都變得悄無聲息,在座的全是消息靈通人士,很快便聯想到了高俅和大隊人馬分道揚鑣,以至於綿州知州迎接時撲了一個空這件事情上。很快,州剛那個把話題引到了讖語上的年輕人又開口說道:“胡兄的話很有道理,既然是有讖語便必定有主使,我們甚至可以假設,會不會有人蓄意將讖語往我們身上引?我們是有巨大的財勢不錯,但是,一頂更大的帽子壓下來。”
雖然他隱去了後半句,但在座的全都是積年的人精,哪裡還會不明白接下來的話。當下胡憲明便一力出言道:“既然如此,明天我親自去邀請高帥,各位若是有意的不妨和我同去。總而言之,只要表現出我們的誠意,我想高帥不會故意爲難我們的。”
“好!大家就同去!”
一個應聲之後,其他的人紛紛點頭答應。在面對着相同恐懼的時候,這些往日眼高於頂的大人物全都聯合了起來。對於他們來說,個人的面子和家族的利益比起來自然是無足輕重的。一旦家族失去了在巴蜀的所有利益,他們個人還哪裡有存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