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再好涵養的人也坐不住,更何況是這些原本就怒火中燒的護衛。也不知是誰一時忍不住氣抽出了兵刃,只聽鏗鏗鏗的幾下輕響,前排的四五個護衛紛紛掣出了兵刃,緊接着,後面圍着高俅的一幫子人也照樣仿效,眼看便是劍拔弩張之勢。
見此情景,高俅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別說他絕對不可能雙手奉上這些馬,就是打算放過這馬幫也不過是萬不得已,想不到這些無知的傢伙竟以爲自己是好捏的柿子!再回憶起行前瞭解的川中概況,他頓時露出了一絲冷笑。曾經任成都知府的蔡京說得很清楚,所謂蜀人彪悍只是胡說八道,真正土生土長的蜀人生性善柔,而那些拉幫結派胡作非爲的,往往只是外來的漢人拉幫結派組成的武裝力量。正因爲如此,他並沒有開口阻止自己屬下的妄動。
那馬背上的矮個漢子見底下的人全部掣出了兵器,不由勃然色變←剛纔之所以會貿然下令奪馬,正是認爲對方色厲內荏,所謂的兵器不過是假裝用來唬人的,如今見這些人拿出了貨真價實的精鋼刀劍,心中自然暗暗叫苦,但此時已是騎虎難下。要是這個時候後退,那麼他在下屬面前便會丟盡面子。
“哼!”他重重冷哼一聲,伸手往馬腹下一抹,手上立刻多了一對明晃晃地雙刀。那些跟在他後面的小嘍囉見頭頭準備動手。也都不甘示弱地拔出了兵器,有大砍刀的,有短矛的,也有那種看似和鐵片差不多的,總而言之,百十號人這麼一張揚,也頗有幾分氣勢。
高俅被一羣人簇擁在當中,冷眼打量着面前的這些可稱得上暴民的漢子。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人並未經過多少訓練,兵器更是雜亂無章。看上去更像是烏合之衆,然而,他們偏偏人人都有馬……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下一瞬間,他的面色登時變得難看無比。要知道。自古騎兵在野戰時遠勝於步兵,若是那個打頭的一聲令下讓這些人策馬上前。那麼,就是馬蹄也能把己方踩得潰不成軍,千算萬算。自己怎麼就會忘記這一點?
正當高俅在這裡胡思亂想,矮個漢子在那邊虛張聲勢之際,那作爲第一當事人地乾癟小老頭終於開口發話了。
“楚老七,你不要太過分了!我在這安坪村住了一輩子。你不過一個外來人,憑什麼趕我走?”小老頭不管不顧地上前幾步,指着馬背上的矮個漢子惡狠狠地罵道別以爲加入了馬幫就能夠一手遮天,我今天就不走了,看你還能怎麼樣!這天下又不是你們馬幫的,朝廷還有王法,巴蜀還有朝廷命官,我就不信沒人治你們了!”
被人這樣當面數落。楚老七終於忍不住了:“你既然要找死,我就成全你!”話音剛落,他便雙腳用力一夾馬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馳去,那閃着寒芒的雙刀當頭落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口,只聽嗖地一聲厲響,緊接着,楚老七座下地駿馬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嘶,隨後推金山倒玉柱地仆倒在地,連帶着楚老七也重重地摔落了下來※有人都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匹倒斃地下地駿馬眼窩中,深深地扎着一根白色羽箭,離馬屍不足二十步遠的地方,剛剛還頗有膽氣的小老頭已經嚇得坐倒在地,人還在不住地打哆嗦。一時間,全場一片寂靜。
在聽見弓弦響地時候,高俅便轉過了頭去,恰恰看見了那迅若流星的一箭。而那個拉弓開箭的,正是那個平時默不做聲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弱冠少年——姚大力推薦給他地姚平仲!無論是那毫釐不差的準星,那勢大力沉的力道,還是那恰到好處的時機,無不顯現出一個將門子弟高人一等的風範。
“你……”楚老七好容易才吐乾淨了滿嘴的沙子,剛想要喝罵時,卻看清楚了那個持弓的少年,再一看那弓箭,他的瞳孔立刻猛地一收縮。沉默了好半晌,他終於奮力爬了起來,用極度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高俅等人,末了卻一擺手道,“死老頭,今天算你運氣好!”
他三兩步回到了自己地那羣部屬中,見其中有幾個還癡癡呆呆地愣在那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把便將其中一個拖了下來,自己不由分說地躍上了馬背,一言不發地打馬就走。那些還有些憤憤不平的小嘍羅們也只得轉過了馬頭跟在後面,只可憐那個被硬生生拖下來的傢伙夾雜在人羣中拼命叫喚,跟着跑出去好一會才被一個稍微有些好心的拽上了馬背。來得也快去得也快,當漫天煙塵過後,剛纔還耀武揚威的馬幫中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到危機過去,小老頭自然是大大鬆了一口氣←的眼色極好,雖然知道放箭的是另一邊的少年,但還是三兩步跑到高俅面前千恩萬謝,就差沒有下跪磕頭了。然而,儘管這一次嚇跑了這羣馬幫的兇徒,他卻曉得很難躲過第二次,所以緊鎖的眉頭並未完全打開。
高俅卻無心打聽老頭和馬幫究竟有什麼恩怨,只看這馬幫中人囂張跋扈的樣子,足可見平日橫行霸道到怎樣的程度,結下仇怨也是很平常的事。三兩句打發了那小老頭之後,他便喚來了姚平仲,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這個年輕的少年。
這一番細看之下,他終於注意到了自己最初忽略的幾個細節。若是換作尋常官宦子弟,在他人這樣犀利的目光審視下,總會露出一點侷促的情緒,但他發現姚平仲卻只是筆直地挺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而那雙露在袖管外頭的手上則是老繭密佈,尤其是拇指食指和中指上繭子最厚,顯然是被弓箭磨出來的。直到此刻,高俅方纔覺得一陣後怕,若是真的因爲後世關於姚平仲的傳說而放棄了此人,那麼,他日自己必定後悔莫及。
“剛纔你爲什麼要放箭?”
姚平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不能讓他在大人面前殺人!”
聽到這個回答,高俅心中大震,仔細觀察姚平仲的臉色,卻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虛假成分,最後只能又追問道:”這是你爺爺教你的?”
姚平仲搖了搖頭:“姚家一向有家規,不管隨何人爲部屬,便應該克盡職守爲上效命,若置上於危機者,就是違反家刮的不肖子孫!”他見高俅露出了讚賞之色,立刻更加挺直了胸膛,“我自小便在軍中長大,從父親那裡學習搏殺之術,又師從軍中高手練了十幾年的射箭,今天才第一次派上用場。爺爺既然向大人推薦了我,我就一定會捨命保護大人!”
聽到最後一句話,高俅才真正體會到了姚家的家教。山西姚種兩個將門世家他聽說過很多次,但是,從姚這種久經世事的人身上很難看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但如今從姚平仲的言行舉止中,他卻發覺到兩種很有意思的特製,那就是忠誠和節制。忠誠兩個字暫且不用說,單單看姚平仲剛剛不是射人而是射馬,便可看出其並不是那種有勇無謀的人。
“很好,看來姚家果然後繼有人!”高俅站起身拍了拍姚平仲的肩膀,心中卻早已笑翻了。在剛纔那看似危險的情況中撿到了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人才,真是撞大運了。唯一不足之處就是這姚平仲是世家子弟,家族意識太強,但是,只要運用得當,說不定能將整個姚氏家族綁在自己的馬車上。”此番你只要在四,訓立功,我一定會向聖上爲你請封!”
“真的?”姚平仲終於露出了一絲屬於少年的欣喜,隨即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躬身行了個軍禮,“屬下多謝大人栽培!”
瀘州郊外的唐家堡,唐門三個掌權者正相對而坐,臉上滿是鄭重,其中,唐鬆濱的臉上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四川的天看來要變了!”唐鬆平長嘆一聲,而後倏地站了起來,用一種肯定的口吻道,“兩年前,他不過是區區一個沒有實權的王府官,那個時候他就能看到我唐門的價值,如今更不可能放鬆我們這條線。二弟已經認同了此事,三弟,你先前一直沒有完全鬆口,現在怎麼看?”
“大哥,先前我之所以沒表態,不過是因爲事態還不明朗,如今卻不一樣了!”唐鬆濱微微一笑,手指頭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兩下,“當初不過是敲山震虎,還有猶豫的餘地,但如今人家是名正言順的朝廷命官,若是我們敢不從,只要派一個罪名就能讓整個唐門化作齏粉!大哥,二哥,此事有千利而無一害,這就是我想說的話!” щщщ¤тt kдn¤C ○
“好!”終於等到了這個三弟的表態,唐鬆奇也露出了欣慰的神情,“既然大家意見統一,那麼……”他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外頭便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敲門聲,他只得惱火地開門走到了外邊,待到迴轉時,眉宇間已經充滿了森然怒意。
“馬幫那些人太猖狂了,竟然敢公然煽動那些小勢力和我們對抗!大哥,我們是不是應該和其他幾個家族通通氣?”
“通氣?用不着,等他們等着看我們笑話的時候,再掀底牌也不遲!”唐鬆平面露兇色,狠狠一掌拍在面前的茶杯上,只聽一聲刺耳的響聲過後,一個骨瓷茶杯竟化作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