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輕公子是誰?看那幾個護衛威風得緊啊!”
“嘿,不知是哪家王孫公子出遊,這些人算是撞上鐵板了!”
“這年頭,朝廷朝令夕改,老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了!聽說,京城外邊好些地方都遭了災,流民四處都是,可憐啊!”
“可憐個屁,要不是這些外鄉人哄進城來,我們這些本地人會連活計都找不着?哼,成天不是偷就是搶,死了活該,多死幾個纔好呢!”
聽着耳邊各式各樣的議論,高俅的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原本他只是想教訓一下這些惡徒出一口氣,後來聽到米店被搶便知道事情不對了,如今看來,大宋的民計民生也已經到了不容疏忽的境地。儘管大宋向來有招收流民中的青壯爲廂軍的慣例,但是,在財政已經捉襟見肘的時刻,非到萬不得已不能再開這條路了。
瞥了一眼垂頭喪氣跪在地下的幾個大漢一眼,他打消了派人將他們送去開封府的打算,居高臨下地問道:“你們到汴京多久了?”
聽到這句話,幾個大漢不由面面相覷,他們怎麼都沒想到,這個看似富貴人家的公子既不是把他們扭送官府,也不是責問他們爲什麼這樣做,而是問了這種不相干的問題。彼此對視了一眼之後,其中一個較爲機靈的便低聲答道:“我們都是河北刑州附近的莊稼漢,因爲這幾年連年田地收成都不好,交不出租子,後來田主便奪佃了,我們沒了活路,已經到京城三四個月了……”
奪佃!這兩個字頓時讓高俅警醒了,大宋的土地兼併有多嚴重他當然知道,但凡河東河北之地,大多數都屬於京城的世家豪族高官。乃至於皇室宗親,普通老百姓一般都只是租戶。一旦遇到天災**,這些交不出租子的人便很有可能被田主趕出原來的地方,背井離鄉流離失所是常有的事,這些被迫成爲流民的百姓,有的時候比真正遭了饑荒的流民更可怕。
“你們爲什麼要哄搶城西地米店,難道不知道這按律當死麼?”儘管知道自己問得有些多餘,但高俅還是厲聲責問道。“我看你們都是年輕力壯,爲什麼不去找活幹?”
此時,那一溜五六個漢子頓時沉默了,倒是外間圍觀的人羣中有人叫囂道:“要是活都讓他們這些外鄉人搶了,我們該幹什麼,喝西北風麼?”隨着這句話,那些本地人紛紛鬨笑了起來,雜七雜八的議論聲不斷。
“死……砍頭也是一死,餓死也是一死,又有什麼兩樣?”剛纔那個打頭朝高俅撲來的漢子終於忍不住了。強硬地擡起頭來。狠狠地盯着高俅,“你們這種人吃的用的都是我們的血汗,憑什麼還要壓在我們的上頭?老子是沒本事。否則,拉出一杆大旗來佔了山頭,非得殺光天底下地貪官污吏不可!”
聽到首領的這句話,剛纔還有些沮喪的漢子全都振奮了起來,有兩個甚至大聲嚷嚷了起來。
“沒錯,砍頭不過碗大的疤!”
“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就在四周人羣也隨之一片鬨鬧的時候,最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公差的吆喝,只是一小會兒,幾個身着衙門公服的官差便擠進了人羣,還沒看清狀況就大擺官威道:“光天化日之下。爾等竟敢聚衆鬧事,來啊,統統給我拿回開封府審問!”
“好大的官威!”眼看事情已經解決得差不多,這些人方纔姍姍來遲,高俅心中早已大罵馬後炮,此時自然不會給好臉色看。“你們早幹什麼去了!”
“你是什麼人,我們開封府公人行事,用得着……”耀武揚威的話只說了半截,那個官差頭頭終於看到了高俅。登時傻眼了←曾經看到過高俅,更知道連頂頭上司開封知府阮大獻都對其客客氣氣,自己剛纔還大搖大擺的,那不是找死麼?好半晌,他方纔哭喪着臉跪了下來,老老實實地叩頭道:“小人叩見高學士!”
這一聲叫喚不打緊,四周看熱鬧地人頓時全都愣了,若是別地學士他們可能不知道,可這個高學士在市井之間卻可謂是耳熟能詳,誰都知道,那是當今御前的第一信臣。一時間,地上被看得緊緊的幾個大漢固然面色死灰,就連剛剛趕來地公差也同樣臉色不好看。出了這樣的大事,以開封知府阮大獻和高俅的關係,他們回去肯定得吃掛落。
高俅見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羣安靜了下來,思量片刻便踏前一步問道:“剛纔是誰指認他們哄搶城西米店的?”
四周一片安靜。
“那麼,若是有人能說出當日詳情的,我出賞錢五貫!”高俅心中暗歎,不得不祭出了法寶。果然,這回他話音剛落,便有幾個人爭先恐後地擠出了人羣,一個勁地說自己當時就在現場。
儘管手中還抱着女兒,但考慮到這件事背後的危機,高俅還是命護衛押上那幾個漢子,隨一羣官差徑直去了開封府。得知出了這種事情,阮大獻勃然大怒之餘不免有些誠惶誠恐,在高俅面前自然是連連致歉←如今官至天章閣直學士,開封府事務大多由兩個推官經手,算是曾布座下的一大幹將。
“阮兄,你掌管諾大的開封府,有所疏失也是難免的事。”高俅隨口安慰了一句,這纔不無凝重地道,“但是,京畿要地,這種事情關係重大,怎麼就沒有人向你呈報麼?”
阮大獻事先已經向經管地差役問過細節,此時不免嘆了一口氣。“高老弟,不瞞你說,此事發生之後,開封府推官李建就立刻去追查過,那米行也不是什麼規規矩矩做生意的,看見一些外鄉人買米就故意擡高價錢,甚至從中短斤缺兩,最後才把事情鬧大了※以,開封府一上門,他們爲了息事寧人,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要矇混過去。李建也不想鬧出大事,便想派人追查那幾個漢子就算了,誰知又鬧出今天這麼一出。”
說到這裡,他不由暗中慶幸不已※幸高俅和那位千金都安然無恙,否則若是出了任何問題,他這個開封知府就鐵定完了。別說臺諫那一關過不去,就連趙佶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待到那時,他就連叫苦都來不及。
高俅在意的並不是事情的經過,橫豎他已經把人證帶到了開封府,接下來的事情自然不用他操心。“阮兄,我想問的是,如今汴京這樣的外鄉人是不是很多?”
“呃……確實不少。”阮大獻愣了一下,但立刻反應了過來,“這些年黃河水患日益嚴重,時常會有災民流離失所,再加上因爲收成不好而背井離鄉到大地方討生活的人,京畿的壓力就越來越大了。”他略微頓了一頓,見周圍沒有外人,便刻意壓低了聲音道,“朝廷朝令夕改,對於民間來說則是無所適從,再加上完稅都得用錢,錢貴米賤,百姓苦不堪言,負擔不可謂不大。”
對於阮大獻地認識,高俅一直停留在曾布親信和善於見風使舵這一點上,對於其他的瞭解不多,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沉吟片刻,他便又開口問道:“那麼,這些人在京城中是不是大多找不到活計?”
“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農人離開土地,能做的只有一些賣力氣的活,而汴京靠力氣過活的本就有一幫苦力,一來二去,新人自然就得遭到排擠。若有些其他手藝的還能勉強餬口,其他的除了投軍那條路,便只有……”
儘管阮大獻話說得隱晦,但高俅還是聽出了那句未曾出口的話代表着什麼。看來,若是不能儘早想出辦法,別說裁汰廂軍,恐怕廂軍的隊伍還要膨脹幾分。
出了開封府,高俅稍稍抱緊了手中的女兒,早已沒了最初出門時的好心情。要想強兵必先富民,否則什麼都是一堆空話,可是,錢,錢又從何處來?他仰頭望着天空,思緒又飛到了不久前剛剛出海的船隊上。
由於自己私底下的諸多運作,這一次的出海完全符合了一個船隊的規模,足足有十艘之多,光是每艘船上配備的軍士就有二十名,可以說,沒有官船之名而有官船之實。這其中,五艘船是前往高麗和日本,還有五艘則是遠下南洋。
“唉,若是大宋的金銀產量不是那麼低的話,大可讓這些像銅錢一樣在市面流通,錢荒便可稍稍緩解。”腦海中突然轉過了這樣一個念頭後,高俅又想到了後世清朝那動輒千萬甚至上億兩白銀的賠款,若是讓白銀更多地進入流通領域,那麼,至少商賈便不會囤積銅錢作爲貨幣儲備了。
“銀子,可銀子又從哪裡來呢?”
後世上億兩白銀的賠款也不是單單靠數百年積累來的,其中的大多數來自於歐洲的商人,而這些白花花的銀元又大多掠奪自美洲,通過茶葉貿易大量輸入中國。而對於現在這個時代而言,即便能夠將茶葉輸入歐洲,也很難換到那麼多的白銀〖考着一個又一個棘手的問題,高俅漸漸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