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馬蹄疾,這七個字正是高俅目下境況最好的寫照。儘管他的官職還遠遠沒有擢升至極品,但是,在舊日的端王成爲了一國天子之後,他這個藩邸舊臣自然而然地水漲船高,要等待的僅僅是時日而已。因爲,親王的王府遠遠比不上東宮,縱有王府官,昔日也只是閒置,所以趙佶一旦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用自己的舊日班底。除了高俅之外,另兩個王府官徐勣、何執中也分別得到了新的任命,雙雙一躍至集英殿修撰。
然而,在一片大好的局面之下,卻仍舊存在着重重隱憂。章惇在朝中爲相多年,各個位子上都安插着衆多私人,要在不驚動太廣的情況下一一拔除決不可能。除此之外,朱太妃儘管染疾,但聖瑞宮的號召力仍在,朝臣中心向蔡王趙似的仍舊不少。然而,在這種時候,高俅竟在隨同趙佶面見向太后的時候見到了韓忠彥之孫韓肖胄。
韓肖胄時年二十四歲,在奉詔進京之前,他剛剛因特旨蔭補承務郎,位在從八品下,和高俅那次一見哲宗趙煦便被授予承事郎的階官比起來,他的這次授官只能算是中規中矩。然而,相州韓氏輔佐了多位宋朝君王,如果比起政壇影響力來,高俅就是拍馬也及不上這位貴公子一星半點。
“官家,你還沒有見過他吧,他就是韓忠彥的孫兒韓肖胄韓似夫。”見趙佶和高俅雙雙進來行禮如儀,向太后便含笑介紹道,“進退有度應答得體,不愧年輕才俊,相州韓氏果然在調教子弟上大有見地!”
見了趙佶進來,韓肖胄慌忙下拜見禮,隨即又謙遜了兩句:“太后過獎了。微臣才疏學淺,萬萬愧不敢當才俊二字!”誰料他一擡頭便對上了高俅如同刀子一般的銳利目光,登時有些愣住了。不管怎麼回憶,他都不記得自己和這個男子有任何衝突。出於世家子弟的直覺←立刻對此留上了心,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這位大人是?”
“哦,那是高卿家,算得上是官家的左膀右臂!”向太后顯然心情極好。又恢復了往日談笑風生的興致,“對於官家來說,高卿家可是不可或缺的人物。這不,甫一登基便升了他進館閣。”
“原來是高伯章大人!”韓肖胄頓時大爲震驚,進京之前,韓忠彥便召集了所有韓氏子弟,把京城中的局勢好好梳理了一遍,其中自然沒有漏了高俅。儘管如此,由於高俅並沒有實務上磨練地經驗,因此他對於這個人物並不熟悉。唯一知道的就是此人極得新君信任,絕對不可得罪。“我在相州便曾經聽說過高大人的名聲,那一手字絕對是風骨不凡!”
溜鬚拍馬地小白臉!高俅在心中腹謗連連,但面上卻只能勉強擠出一絲得體的微笑,隨即口不對心地敷衍了兩句。剛剛進殿時他就四處觀察了一下,見伊容不在立刻感到了一絲不妙。要知道,向太后可是金口玉言,倘若一旦開口。那樁婚事便有如板上釘釘再無餘地了。
果然,幾番場面話過後,向太后便關切地問道:“韓卿家,我聽說你地原配妻子去年便過世了,可曾續絃麼?”
韓肖胄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曾經隱隱聽爺爺韓忠彥提過,向太后似乎有意將族女許配給他,可即便是這樣門戶相對的婚事,在面上他還是應該推辭一下的。此刻,他略一沉吟便連忙答道:“回稟太后,微臣和先妻仇儷情深,如今她故世尚未滿一年,家中孩子猶在襁褓之中,因此不想那麼快就再娶。”
“母后!”搶在向太后的話頭之前,趙佶急急忙忙地茬轉話題道,“韓卿家如今三代在朝爲官,又是累世忠良,您還愁他找不到繼室麼?”來不及細想,他便匆匆起立道,“朕總覺得和韓卿家一見如故,朕想召他到福寧殿問問政事,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向太后先是一愣,隨後便釋然一笑:“那當然是正經事要緊,韓卿家陪我這個老婆子也沒什麼話好說,官家你也難得遇見一個同齡人,便帶他去敘敘話吧!”
高俅心下暗贊趙佶的急智,連忙順勢一同起立告辭,直到出了慈德宮,他才長長噓了一口氣。一路上,他見趙佶只是不開口,竟是把韓肖胄完全晾在那裡,不覺心中好笑。
進了福寧殿,趙佶斥退了一應內侍宮婢,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韓肖胄,淡淡地問道:“韓卿家,你知道朕特意託詞把你從慈德宮帶出來,所爲何事麼?”
“恕微臣駕鈍,微臣世居相州,並無什麼大見識,怎敢勞聖上下問?”韓肖胄知道連奉旨進京地爺爺都尚未得到單獨面聖的機會,心底不由十萬分疑惑。
他這一腳把皮球踢回來,趙佶自然氣壞了,總不能說皇太后賜婚你一定要拒絕吧?他瞟了一眼高俅,見其作了一個敲打鑼鼓的姿勢,立刻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韓卿家,令祖忠彥公乃是朝廷忠良,這一點朕很清楚,但是,令叔祖韓嘉彥卻是駙馬都尉。朕雖然已經啓用忠彥公,可朝中臺諫卻頗有微詞。你是聰盟,應該知道在這種關頭,什麼選擇纔是最好地。”
這語帶雙關的警告登時讓韓肖胄心中一驚,爺爺韓忠彥在哲宗趙煦手上並不得重用,行事更是謹小慎微,唯恐有一點錯誤。此次奉詔回京,儘管族中其他人無不歡欣鼓舞,但爺爺卻始終抱有憂慮,自己先時還道爺爺膽小,如今看來,連新君身邊最受信任的人尚且對自己有所敵意,更何況從新君口中聽到這樣加話,他如何能不慌。
許久,他才下拜頓首道:“還請聖上明示。”
真是個木頭腦袋!眼看敲打得這麼露骨韓肖胄還是不開竅,高俅自然在心中連連咒罵。見趙佶沒了說辭,他只得小小敲了敲邊鼓:“韓大人,如今國事未靖。你既然是韓氏一門的後進子弟,便當矢志報效國家,豈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這話由趙佶說出便大不妥當,可從他這個新貴口中說出來就意味不同了。只是頃刻間。韓肖胄立刻恍然大悟,當即醒覺到了其中重點。“啓稟聖上,微臣如今還年輕,自當爲國爲朝廷做出一番事業,哪有隻知顧全小家的道理?微臣蒙聖上特旨除授承務郎。早已銘感五內,因此請聖上再授外職,歷練一番之後再入朝報效!”
“好。不愧是相州韓氏的傑出子弟!”趙佶這才大喜,當即承諾道,“朕謎便令人察看檔籍,爲你挑選一個大郡!”
“多謝聖上恩典!”
接下來便是一通無足輕重的勉勵,等到韓肖胄出了福寧殿,他已經是滿身燥汗,幾乎累得連路都走不動了←今日進宮根本沒想到會遇見皇帝,因此別說腹稿。就連一丁點準備都沒有,倉皇之間地奏對能夠敷衍成這樣,他恨不得回去便燒幾柱高香。不過,眼下最緊急地還是要報告爺爺,省得到時答應親事後得罪了皇帝,那就得不償失了。
只不過,自己進京原本是想從京官上一步步進身的,不過外放地方也未必是什麼壞事。可是。皇帝爲什麼會對這樁婚事耿耿於懷,莫非是看中了那位姑娘?想到這裡,韓肖胄立時出了一身冷汗,腳下步子不由也加緊了一些。
福寧殿中,高俅看着志得意滿的趙佶,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這一刻,什麼禮法體制都被他扔到了腦後。等到心下情緒定了,他這才趨前幾步,從御案上翻過了一本摺子。
“這是韓忠彥昨天上地摺子,他雖然人還沒有晉見,但摺子已經來了。”見趙佶眉頭微皺,他連忙解釋道,“韓忠彥雖然守舊了一些,但有些方面還是可取的,聖上不若姑且聽之。”
“廣仁恩,開言路,去疑似,戒用兵,老調重彈,這不就是元祐地那一套麼?”趙佶只看了一眼便哼了一聲,顯然並不以爲然,“這廣仁恩開言路去疑似倒也罷了,我大宋臣子只一味地堅持用兵不祥,目光實在短淺得很。”
“聖上,其實大臣始終諱言刀兵,並不只在於想要止息兵戈,其關鍵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錢糧!”高俅見趙佶驚訝地瞪着自己,立刻拋出了精心準備已久的答案,“我大宋軍備,多在北方和西北遼夏接壤處,北方還有大名府這樣地重鎮可以調配物資,但西北軍糧卻不得不居中調撥。一旦有戰事,即使我軍大勝,往往花費也在數十萬貫乃至數百萬貫,所得好處卻寥寥無幾,甚至連西夏的歲賜還得重新再給。如今國庫積蓄不多,戒用兵還是有必要的。”
“你說得沒錯,倘若一場勝仗打下來顆粒無收,在那些大臣地眼中自然還比不上沒打。”趙佶的情緒也隨之低落了下來,“神宗皇帝當年行新政,正是爲了能使國庫充盈,能夠用兵揚威,而皇兄在世時之所以不顧民間毀評而重用章惇他們也是如此。可惜,如今國庫非但不曾殷實,反而每每辦大事便捉襟見肘,實在可恨!”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懇請聖上恩典!”高俅突然肅然一揖,神色極其肅穆。
“伯章,你這是幹什麼?”趙佶忙不迭地想要將人扶起,兩三下拉不動後頓時有些惱火,“如今朕雖然已經登基,卻依舊視你如友,你有話直說便是!”
“微臣懇請皇上頒佈赦令,洗去那些元祐舊臣的奸佞之名!”
“你……你終究還是忘不了師恩!”趙佶長嘆一聲,隨即點了點頭,“這些事急不得,那是皇兄貶斥地臣子,朕只能一步步做,少不得還要請太后出面。不過你放心,蘇子瞻一定能夠回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