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深淵之門

1.

黃昏正濃。

王小瑜選了一把最小最細的柳葉刀,小心地分離乾淨倒刺上的肉。這把刀恰好可以穿過那些經絡,再加上王小瑜從庖三刀那裡學到的解牛刀法,一切都處理得遊刃有餘。

韓傾嶽仔細檢查後,道:“可以了。”然後對吳消寞說,“一會兒我拔箭,你按好他。”

吳消寞嚴肅地點點頭。

韓傾嶽擼起袖子,兩隻手慢慢握上那冰冷的箭身,深吸了口氣,用力向上一拔——

“唔!”顏玖忍不住向上彈起,痛得悶哼一聲。

頃刻間,箭頭與血肉分離,從骨頭中抽出,帶出了一股血和幾條血絲。

“按住傷口!”韓傾嶽放下箭,趕緊對王小瑜吩咐道。

傷口裡不斷涌出粘稠的血液,王小瑜拿出一大塊紗布按住傷口,不一會兒紗布就被紅色浸透了。

韓傾嶽從懷裡掏出一塊皮布,攤開,裡面是一列細如牛毛的金針。韓傾嶽迅速選出幾根紮在顏玖的肩頸處,又在手上紮了幾針,血才漸漸止住。

韓傾嶽將一個藥瓶裡的粉末撒在傷口上,然後對王小瑜道:“縫上吧。”

那傷口拔出箭頭後,並不是很大,王小瑜下刀的地方簡直細微得看不出來,用線縫合好,再拿紗布包紮上,就大功告成了。

吳消寞雖然只是在旁邊看着,但他的後背已經溼透了,他比兩個醫者還要膽戰心驚。

韓傾嶽朝外面喊了一聲:“成了,來看看吧!”

顏琰第一個推門進來,他一直守在外面。宮珝還有事情,離開一會兒,顏璇不宜出宮太久,先回宮了,那些太醫也都到別處休息去了。

他一進來看見顏玖身上的箭已經不見了,欣喜若狂。

“韓大夫,阿玖已經脫離危險了嗎?”顏琰急切地詢問道。

韓傾嶽搖搖頭:“箭是取出來了,不過還要看他能不能撐過今晚。如果今晚平安無事,那就應該沒有大礙。”

顏琰感激涕零,道:“多謝韓大夫!洵靈山莊一定會重謝您的!”

“誒,不用。”韓傾嶽拿起那支飛焱箭,期待道,“把這神器借我玩兩天,如何?”

“先生喜歡,顏琰自然願意。”這支箭害得阿玖命都快沒了,顏琰現在也不想看到它。

韓傾嶽得到允許後,興高采烈地拿着箭出去了,他現在要把這支箭洗得乾乾淨淨,擦得銀光閃閃,再好好賞玩賞玩。

韓傾嶽出去後,房裡只剩三個活人,和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顏琰看了會兒昏迷的顏玖,對吳消寞道:“消寞,你隨我出來一趟。”

吳消寞對王小瑜輕聲道:“好好照看小玖。”

王小瑜點頭:“放心。”

2.

走進院子,顏琰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道:“你當時是不是發現了那人是假顏玖?”

吳消寞回道:“對。”

顏琰疑惑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因爲一陣風。”

“一陣風?”

“對,一陣風。”吳消寞堅定道,“那陣風吹來了一股花香,而我恰好認得那股香味。”

顏琰想了想,恍然道:“你的意思是,那股香味是假冒顏玖的人身上的,而你又認識那個人?”

吳消寞點點頭,道:“不錯。”

“那人是誰?”顏琰眸子一暗,問道。

“她是陰陽派的陰間大司命——薛音書。”

顏琰皺眉道:“陰陽派?”他思索了一番,道,“我們洵靈山莊不曾和陰陽派有什麼過節。”

吳消寞若有所思道:“也許是個人恩怨,與洵靈山莊和陰陽派都沒關係。”

“她和小玖的易容應該都是陰間四鬼之一的魅替她做的,所以我們沒有察覺出來。”吳消寞又繼續講道。

顏琰難以想通,薛音書爲什麼要假扮成顏玖,而自己又恰好遇見他們?

吳消寞道:“這一切應該都是設計好的。可是她之後怎麼又消失了呢?”

顏琰沉思了片刻,又不解道:“薛音書爲什麼會出現在紫澪侯府?”

“你還記得紫澪侯離開山莊那天嗎?”吳消寞道,“那天坐在宮珝馬車裡的白衣女子就是薛音書。”

“這件事難道還和宮珝有關?”顏琰難以置信道,“可是阿玖不管怎麼說,都是他的親弟弟,他怎麼會置阿玖於死地呢?”

吳消寞拍拍他的肩,嘆了口氣,道:“這一切,都要等小玖醒過來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顏琰抿脣不語,面色凝重。

3.

地牢內,不知道哪裡在漏水,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迴響在幽靜的空間裡。

突然,緊閉的鐵門被慢慢打開,發出沉重刺耳的摩擦聲,一線光透了進來。

低沉的腳步聲響起。

薛音書猛地擡頭望去,不確定地喚道:“侯爺?”

周圍一片黑暗,只有那一處光暈,朝着她緩緩而來。

袖袍一揮,龍涎香的味道散開,兩側的火盆亮了起來,薛音書不適應地閉了閉眼睛,然後微微睜開,入眼是黑底繡金絲的長袍,她擡起頭,看到宮珝那張不苟言笑的臉。

“侯爺!”薛音書想要站起來,卻被腳上的鎖鏈硬生生扯跪到地上。

宮珝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冷冷道:“薛音書,你好大的膽子。”

薛音書雙手揪住宮珝的衣襬,不解道:“侯爺,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嗎?”

宮珝後退了一步,將自己的衣服從薛音書手裡拽出來,冷笑一聲,道:“我想要的?你倒說說,我想要什麼?”

“你不是想毀了洵靈山莊嗎?你不是想讓顏禛家破人亡嗎?”薛音書語氣抱着希冀道,“我幫你設計,讓顏琰去殺顏玖,怎麼,你不滿意嗎?”

“滿意?”

宮珝眼神陰冷地睨了薛音書一眼,一把掐住她脆弱的脖子,似笑非笑道:“我當然滿意了,你這招借刀殺人用得多妙啊,嗯?”

宮珝的手漸漸收緊,薛音書漲紅了臉,雙手吃力地掰着宮珝的手,痛苦道:“宮珝……”

“可是我恨的人只有顏禛,只有顏禛!”宮珝鬆開手,薛音書無力地癱倒在宮珝腳邊。

宮珝拿出一塊綢帕,仔細擦着剛剛碰過薛音書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道:“我本來不想動你的,可誰讓你傷了顏玖呢?”

他丟掉帕子,從腰間解下一條細鞭,只有一指粗,是用蛇皮製作而成,上面用烈酒浸泡過,打在皮上,又辣又痛。

宮珝用鞭柄擡起薛音書的臉,面帶着微笑,但即將降臨的卻是來自地獄的折磨。

宮珝輕輕道:“你知道顏玖是誰嗎?”他的聲音很溫柔,像情人之間的暱語。

薛音書噙着淚,搖搖頭,她害怕這樣的宮珝。

“他是我的親弟弟!”

“啪——”第一記鞭子猝不及防地甩在了薛音書身上,薛音書經受不住地叫出聲來,背上瞬間火辣辣地疼起來。

“宮珝……爲什麼?”薛音書蜷起身,滿臉淚痕又不甘心地望着他。

第二記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薛音書背上,白色的紗綢被扯開了一大道口子,露出了裡面通紅的鞭痕。

“啊!宮珝,求你住手!”鑽心的疼痛讓薛音書在地上翻滾,但是又被鎖鏈給牢牢困住。

宮珝的眼裡一片冷漠,他沉聲道:“我的名字,是你配叫的嗎?”

“啪!啪!”說着連抽了兩下,毫不憐香惜玉。

“侯爺,我錯了……饒了我,我不敢了!”薛音書趴在地上,扯着宮珝的下襬,氣虛求饒道。

宮珝看她連吃了好幾下鞭子,並沒有任何憐憫之心。

“饒了你?”宮珝冷笑一聲,“那你想過顏玖那一箭有多痛嗎?他現在還躺在牀上生死未卜!”

宮珝一腳踢開薛音書的手,咬牙切齒道:“我恨不得現在用那支箭在你身上插出幾個窟窿!你現在所受的痛苦跟顏玖的破骨之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又揚起鞭子,準備抽下去。薛音書一把抓住鞭子,紅着眼,哽咽道:“宮珝,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這些鞭子不是打在我的身上,而是狠狠地抽在我的心上!”

她滿臉淚痕,頭髮凌亂,狼狽不堪,繼續道:“我爲了你,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嗎?我背叛了整個陰陽,我替你去把長生咒偷出來,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掙扎着坐起身,還帶着一些從前端莊的氣質,嘲諷道:“而你現在,不顧之前的情分,爲了一個男人,你這麼對我?宮珝,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宮珝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女人,就在薛音書以爲他有一絲感動時,他一字一句道:“薛音書,你真是個自作多情的蠢女人。”

薛音書聽後,像墮進了深淵之中,訥訥地望着面前她一直深愛的男人。

“你不要妄想你的魑魅魍魎會來救你,這裡誰都找不到。”宮珝丟掉鞭子,回過身,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道:“如果顏玖沒有活過來,我還會再來。”

他打開鐵門,停下,開口道:“替你收屍。”

“轟!”鐵門又被關上,地牢裡的火又全都熄滅了。

一切重歸於黑暗。

“宮珝,你不可以這麼對我……”地牢裡迴盪着薛音書撕心裂肺的哭嚎。

外面的夜晚依舊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