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強大的證據面前,四大主管無奈認罪,舒沫順勢宣佈,奪了四人職務,交由衙門處理。
又在府中貼出告示,勒令府中所有人自省,凡有貪污賄賂,私自挪用款項,勾結外人,出賣主子行蹤……等等不矩行爲者,三天之內主動交待者,視情節輕重可適當放寬或免除處罰。若心存僥倖,匿而不報者,一經查出,必將加倍處罰!
消息一出,睿王府里人心惶惶。額手稱慶的有之,心懷惴惴的更不在少數。
紫竹園裡從早到晚,各種來摸底細,探消息,聽風聲的人絡繹不絕。
便是老太太跟前,一天到晚也有不少人探頭探腦,季傅兩位嬤嬤的房門,更是差點被踩破了。
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其實,這種候門大戶,哪家沒有幾件貪沒挪用,偷盜主子物件的齷齪事?
舒沫如此大張旗鼓地在王府查貪,着實令老太太摸不清意圖。
不過有一點,老太太卻拿捏得十分準確。
舒沫這丫頭,一開始就設了個套,如今怕是到了收網的時候,也不知府裡有多少人被她陷了進去?
既然她不揭破,老太太也樂得看一場戲。
這幾個月,王府裡也着實鬧得有些不象話,確實要整整家風了!
舒沫的管家理念,完全是放羊吃草。
她活了幾十歲,還沒見過哪個王候家的奴才過得這般愜意舒適!
這幫奴才不但不知感恩,反過來還把主子當傻瓜,着實可惡!
婆媳二人達成了默契,紫竹園裡水潑不進,怡壽園針插不進,慢慢的,便有人頂不住壓力,開始主動向舒沫坦白。
對主動上門認錯的,舒沫一律不予答服,只讓人把所供事件紀錄在薄。
莫測高深的樣子,益發令人惶恐。
去的人多了,又有人懷疑是不是遭人舉報?與其如此,倒不如自己搶先舉報了別人,不求有功,只望折罪。
不到三天,睿王府裡二百七十九名僕役,倒有二百三十五名進了紫竹園。
所呈“罪狀”,小到偷吃一顆蘋果,大到夥同庫房主管,盜走古董玉器變賣……又或者,某年某月某日因某事不滿在某地痛罵王妃;最離譜的是,有人肖想王妃之位,竟在房中私做人偶,意欲咒舒沫死……五花八門,竟是不一而足,寫了滿滿幾十本薄子。
巫蠱之事,舒沫自是一笑置之。
綠柳卻是大驚失色,氣洶洶帶了人去搜,果然在大丫頭秋荷的*下,找出一寫着舒沫生辰八字的人偶,胸前扎滿銀針。
秋荷哭天搶地,大呼冤枉,說是有人栽贓嫁禍。
舉報的秋蟬則言之鑿鑿,說是親眼所見,兩人當場扭打起來,鬧得不可開交。
恰好夏侯燁回房,見此鬧劇,大怒之下,下令把兩個都捆起來,各打了五十大板。
老太太得了消息趕過來,餘怒未息。
兩人都是京中帶來的老人,因此老子娘,兄弟一塊受了連累,通通打了二十板子,趕出王府,交給人牙子發賣。
這母子二人發了這一通火,府中各人受了震懾,這件事終於消停下來。
此次睿王府大地震,舒沫大刀闊斧,一舉裁減了一百五十九人。
餘下一百二十人,人人望着舒沫,盼她早日做下決斷。
怡壽園裡,老太太卻似半點也不着急,跟兩位嬤嬤在紫藤花架下品茶對奕,好不愜意!
舒沫帶着綠柳還未進園門,就聽得傅嬤嬤在問:“小姐,你真不好奇,王妃下一步要走什麼棋?”
舒沫一時好奇,遂舉手製止翠縷稟報,停步聆聽。
“怎麼,你很想知道?”老太太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斜着眼睛問。
“能不好奇嗎?”傅嬤嬤半真半假地道:“王妃能在半年前佈局,存心引人入彀,一舉趕走一百多個僕役,誰知道下一步會不會看老奴不順眼,拿我們幾個老鬼開刀?”
舒沫挑了挑眉,看一眼綠柳:“我象是這麼絕情的人嗎?”
綠柳撇撇嘴:“誰說不是?這一回,我可是真正見識到小姐的心狠手辣!一百多號人,又不是大白菜,手起刀落,說砍就給砍了!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
最氣人的是,其中多數是被小姐陷進去的!
人家本來想貪也貪不着,若不是小姐訂的破規矩,讓她們手裡有了權,又明知有貪沒,不但不處罰,反而放輕監察,這不等於敞開大門,引人家來盜嗎?
末了,你把門一關,放了惡狗出來咬人,逼得人把偷得的贓物全部吐出不算,還把人家剝得精光,再用棍子打出去!
你說,這也太陰損了吧?缺不缺德呀?
當然,最後這幾句,綠柳只敢在心裡嘀咕,打死也不敢宣之於口。
但那表情,就是這意思。
舒沫又不傻,哪能瞧不出來?
橫她一眼:“我可沒有拿刀逼着他們去偷去貪!”
綠柳輕哼:“小姐是沒逼。可大把的真金白銀就這麼放着,世上有幾個人能不動心呀?”
舒沫正色道:“不錯,財帛的確動人心。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該得的錢財,一分一毫也不能貪。否則,便不配進我睿王府的門!”
“說得好!”太皇太妃擊掌。
舒沫轉頭,笑:“沫沫魯莽,擾了孃的雅興了。”
初晴搬了錦凳過來,初雪忙奉上茶,退到一旁。
季嬤嬤見綠柳手中捧着一隻紫檀木盒,很是眼熟,脫口問道:“娘娘,這不是王府的對牌和鑰匙嘛?”
“是。”舒沫微笑着,示意綠柳把盒子捧上來,敬給老太太。
“這是爲何?”老太太倒也不驚。
“當日問娘討這對牌和鑰匙時,曾言明半年內必定歸還。”舒沫笑道:“算一下時間也快到了,自然該還給娘。”
“別淨揀漂亮話說!”老太太臉一板:“你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剩下個爛攤子交回給本宮?”
“咳~”舒沫乾咳兩聲:“不瞞娘說,當初我要這對牌,主要是想要裁減人員,節約開支。”
老太太斜起眼瞧她,並不吭聲。
舒沫摸摸鼻子,索性大方認錯:“可是,若明着跟娘說,只怕娘不答應,這才……是我的錯,不該欺瞞娘。”
老太太眉峰一皺:“怎麼,睿王手頭很緊嗎?裁幾個奴才,一年能省幾個錢,至於弄出這麼大動靜?惹人笑話!”
舒沫道:“也不光是銀子的問題,咱們家總共只有四口人,裡裡外外侍候的,倒有幾百人,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睿王去年平叛,皇上不是賞了許多銀子?”老太太目光如鷹:“木府在大理獨攬大權上千年,查抄木府能沒有油水?隨便拿出一筆,便足夠咱們王府撐個百來年。”
“不是花不起,我的意思,是想把錢花在鋼刃上。大理看着富裕,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吃不飽穿不暖……”
“你少拿這些大道理來壓我!”老太太大爲不滿:“睿王是當今皇上唯一的皇叔,又是幽州和雲南兩地番王,家裡連幾個僕人都養不起,豈不笑掉別人大牙?”
舒沫好脾氣地道:“所以,我留了一百二十人。”
不然,哪可能需要這麼多人侍候?
老太太給她氣笑了:“這麼說,你還給王府,給我這老太婆留了幾分體面?”
人家一個七品芝麻的小縣官,家裡還有二三十僕人侍候着呢!
堂堂雙番王,裡裡外外就百來號人,不是笑話是什麼?
舒沫聰明地轉了話題:“娘,我打算把院子改一下,這是我畫的草圖,你看看,有什麼意見,咱們商量着改。”
綠柳急忙把圖紙呈上。
老太太氣呼呼,撇過臉不去瞧:“你是睿王妃,這府裡要怎麼改,還不是你一句話?哪輪得到我老太婆多嘴?不用看,你愛怎麼改就怎麼改,實在瞧不順眼,大不了我回幽州就是……”
“咦?”傅嬤嬤手快,把圖紙搶在手裡,左瞄右瞄:“娘娘,是要把兩個院子連在一塊麼?”
老太太的頭,豁地一下轉過來。
什麼意思?
“是呀,”舒沫點了點頭:“我就是覺着吧,住得遠了不方便。你看,想一起吃個飯什麼的,還得起大早山遠水遠地趕。這樣多好,跨過門就是了。反正家裡只有六個人,以後三餐一起吃,又省時間又熱鬧……”
老太太的眼睛,瞪得象銅鈴了,想要插嘴,拼命忍住。
舒沫又道:“我作坊裡事多,娘隔得近些,也方便照顧。萬一回來晚了,就在娘這邊歇下……”
“你說,讓崢兒跟我睡?”老太太再裝不下去了。
舒沫忍住笑:“我是說,萬一哪天晚歸,娘可以幫我帶一晚……”
“我看看~”老太太猴急地一把奪過圖紙:“嗯,這裡添個小廚房,崢兒餓了可以隨時弄吃的,不用過你那邊去做。對了,這裡再添個鞦韆,以後生了閨女,兩兄妹有地方玩……”
“我瞧瞧,”季嬤嬤也把頭湊過去:“要不,乾脆在南邊給加個小王爺的書房吧?省得跑外院,累得慌又浪費時間。”
“這個主意好~”老太太連連誇獎:“還是你想得周到。”
傅嬤嬤又道:“既是這樣,索性再在北面加個練武場,站梅花樁呀,射箭呀,這些基本的就沒必要跟王爺去爭了。”
“不錯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老太太眉開眼笑。
“我看,在小姐的睡房裡再加間小臥房吧!以後小王爺留宿,也方便些。”
“對對對,”季嬤嬤連聲道:“平日午休也甚是方便,省得東西挪來挪去。”
三個老人樂陶陶地憧憬着美好的未來,早把之前的不快忘到九霄雲外……
舒沫得意地一笑,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嚐。
三人討論得差不多,終於想起正主。
老太太輕咳一聲:“啥時候動工?”
舒沫胸有成竹:“眼下忙着籌備立夏的婚事,不宜大興土木。所以,想等十月再開工,若一切順利的話,預計明年七月就能入住了。今兒,是把圖紙拿過來,給娘過目的。”
“要到明年七月呀?”老太太眼裡閃過一絲失望:“若再加上方纔我們說的那幾處地方,豈不後年也完不成?”
“那倒未必,”季嬤嬤寬慰她:“只要主屋先建好就成,其餘的,可以慢慢建。反正,小王爺還小呢,不着急。”
傅嬤嬤道:“明年七月,小王爺能跑能跳,正是玩耍的時候。”
老太太轉嗔爲喜:“這倒也是,那你就抓緊辦吧。”
“那,”舒沫擡起下頜,指了指桌上的檀木盒子:“這對牌和鑰匙……”
“交給我,你專心設計圖紙就行。”老太太一錘定音。
“多謝娘。”舒沫起身,施施然離去。
綠柳瞧得目瞪口呆,再一次見證了主子的殲詐狡猾和卑鄙無恥……
眼瞧着無論如何也無法轉圜的大事,就用這麼一張破紙,輕輕鬆鬆,船過水無痕地揭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