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掌櫃的聞聲擡起頭來,看到來人,眼睛驀地一亮,不知從哪又生出了力氣,猛地站了起來。
東家到了,酒樓有救了!
他倒要看看,她還敢不敢這麼囂張?
不料,木子萱對掌櫃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一臉溫柔嫺雅地瞧着舒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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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子萱?”舒沫哂然而笑。
怪不得掌櫃的這麼橫,原來背後東家竟是木府。
白族是雲南數十少數民族中人口最多的,而做爲白族土司的木府,又是白族的領袖。
數百年來,木府不斷與各族間相互通婚,關係早已盤根錯節,在大理的地位牢不可破。
再加上,族人彪悍善戰,數百年來屹立於西南而不衰,說是大理的土皇帝也不爲過。
歷朝歷代,往雲南派了無數封疆大吏,沒有任何人能做到將雲南真正地,完整地納入朝廷治理。
大多數情況,都是官員收受了大量賄賂後,往朝廷裡遞一張雲南地處偏遠,土地貪脊,百姓不聽教化等等訴苦的摺子,要求減免賦稅,政務仍由木府管理。
因此,歷史上有很多皇帝,索性封木府爲王,將雲南直接交由他們治理。
賢王此次倉促起兵,最後兵敗身死,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因爲在雲南處處受到木府制肘,日子過得憋屈。
現在想想,她似乎幫夏侯燁,討了一根雞肋。
木子萱眉眼含笑越衆而出,斂衽,輕施一禮:“當日匆匆一晤,難爲姐姐還記得我。”
舒沫微微一笑:“那日在寺中本約好同登峰頂,共賞日出,不料你竟不辭而別,漏夜下山。我一直擔心出了事,今日見了你,纔算放心了。”
她花了無數時間和心血才策劃了那場偶遇,本以爲能得償所願,不料竟被人連嚇帶唬地趕下山去,以至功虧一匱,實爲平生之恥。
冷不防被舒沫一語戳中,木子萱心中微微慌亂,粉臉一紅。
但到底出身世家,那份氣度與涵養展現無遺,很快編了一套說辭:“那日子萱突感風寒,這才匆匆下山,未及當面拜別,實在失禮之至……”
“這樣啊,真是不巧。”舒沫適當地表示遺憾。
綠柳心底冷笑,捂着嘴輕笑:“那位寒香姑娘,今日沒來嗎?”
寒香聽得人點自己的名,立刻站了出來:“有何指教?”
“沒什麼,”綠柳瞥她一眼,不冷不熱地道:“只是覺得這名不好,不太吉利。天天寒來寒去的,能不得風寒嗎?”
“你!”寒香氣得臉煞白。
木子萱笑意盈盈,言辭誠懇:“姐姐學識淵博,智慧超羣,不若請姐姐賜名?”
舒沫搖了搖手:“名字不過是個符號,不必拘泥。況且,梅花香自苦寒來,我倒覺得寒香這名挺雅緻的。”
“姐姐言之有理,子萱受教了。”木子萱態度恭敬,竟絲毫不覺尷尬。
這份涵養功夫,舒沫自愧不如,暗自嘆了口氣。
心道:卿本佳人,奈何做妾?
她二人輕描淡寫地說着閒話,掌櫃的越聽心越驚,雙腿一軟,再次跌坐在地。
放眼雲南,能讓郡主如此恭敬順從的女子,只有一人,也只可能是那一人!
他,他一世精明,不料今日有眼無珠,不識貴人!
一念之差落得晚景淒涼!
只是,她那樣尊貴的身份,爲何穿成這樣,在市井中出現?
他既驚且畏,滿心困惑地偷偷瞄了舒沫一眼。
豈料,舒沫剛好在看他。
他吃了一驚,急忙斂下眼睫,不敢正視。
舒沫淡淡一笑,站起來:“今兒也乏了,碗碟也砸光了,酒樓既是你家的,這桌椅是斷不能再砸了,回吧。”
“姐姐,請留步!”木子萱情急之下,忙拉住她的手。
自那次之後,她一直在努力尋求一個與舒沫自然碰面的機會,卻苦思而不得。
好不容易舒沫自己送上門來,怎會甘心就這麼放棄?
舒沫停步,懊惱地輕拍額頭:“瞧我這記性,立夏,結帳!”
立夏立刻掏出銀票擱在桌上。
木子萱漲得滿臉通紅:“下人無禮,衝撞了姐姐,妹妹給你賠罪還來不及,怎敢收姐姐的銀子?”
舒沫正色道:“打壞東西自然是要賠的,你若堅持不收,旁人不知,只會說我仗勢欺人。”
雖然,我的確是在欺侮你,但咱不能落人口實不是?
“姐姐,”木子萱美目微垂,淚光微閃,哀悽地道:“你這不是要打妹妹的臉嗎?”
“不敢,你姓木,我姓舒,何來姐妹之說?”舒沫哂然一笑:“再者,算上今天,我們也只見過兩次面,木姑娘不覺得自己交淺言深了嗎?”
跟我裝可憐,想順着竿子往上爬?
老孃把竿子劈折了,看你往哪爬?
她突然翻臉,木子萱愕然,一時無詞以對:“……”
舒沫轉頭,望着掌櫃的,目光冰冷:“若我沒記錯,你曾揚言,荷香居乃百年老店,非江南官窯特意定製的瓷器不能用來待客?”
掌櫃的體如篩糠,哪裡還敢答話?
“是也不是?”舒沫逼問,明明是溫軟乾淨的聲線,卻透着說不出的森寒之意。
“是,是是……”掌櫃的一迭聲地應着。
“這就行了。”舒沫滿意一笑,語氣輕淺,看着掌櫃的眼神帶着幾分譏嘲,幾分輕蔑和幾分冷酷,象是山中之王,看着自己爪下苦苦掙扎,逃脫不得的小獸。
回過頭來,望着龔千均三人,眼裡閃過一絲戲謔:“明天,咱們就能知道,所謂百年老店,信譽究竟如何了?”
龔千均微有不忍,眼帶憐憫。
心中明白,舒沫一句話,等於宣佈了百年老店的消亡。
掌櫃的一個激靈,徹底癱軟在地。
莫說他不能用別的瓷器代替,就算臨時從江南趕製一批餐具又如何?江南至此,路途遙遠,道艱且險,她自有本事讓那瓷器永遠到不了大理。
他,要如何向東家交待?
“回府。”舒沫微笑着穿過人羣,施施然登上馬車,揚長而去。
剛進二門,就有小丫頭來傳話:“太皇太妃有請。”
“誰特麼嘴那麼賤,這麼快就打小報告了?”舒沫蹙着收低咒一句,對立夏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幫我哄哄崢兒,我一會就來。”
立夏假裝沒有聽到,應了聲“是”,急匆匆地去了。
綠柳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小姐,一會見了老夫人,說話可得注意些。”
老太太最講究身份,若是聽到小姐爆粗話,越發沒有好臉色了。
舒沫白她一眼:“你當我傻呀?”
到了怡壽園,從守門的婆子,到園子灑掃的小丫頭,一個個都偷偷地瞅着她笑。
候在門外的照例是翠墨,見了舒沫,笑盈盈的迎上來:“娘娘來了?”
“笑什麼笑,牙齒白呀?”舒沫惱了,把臉一板。
真是奇了怪了,看她吃癟,是這麼值得高興的事嗎?
至於一個個笑得象偷了腥的貓,切!
翠墨莫名其妙捱了刀,斂了笑,訕訕地打起簾子:“娘娘請~”
綠柳歉然地衝她笑了笑,默默地留在了走廊上。
舒沫在門口吸了口氣,揚着笑臉掀簾而入:“娘,我回來了~”
屋子裡,三個老太太各據炕桌一方,在棋盤上殺得興起。
初雪,初晴立在炕沿給兩位嬤嬤打扇,初雨則跪在老太太身後,打着扇。
聽到聲音,季傅兩位嬤嬤擡起頭:“娘娘辛苦了。”
老太太頭也沒擡,眼睛一直盯着棋局,順手拍拍身旁:“來了,坐。”
舒沫眨了眨眼,暗自琢磨。
這是唱的哪一齣,跳棋版的鴻門宴?
“怎麼,”老太太見她沒有動靜,擡起頭冷聲譏嘲:“怕我吃了你?”
“哪能呢?只要娘喜歡,吃我點肉怕啥?就怕我太瘦了,骨頭硌了您的牙。”舒沫硬着頭皮,笑嘻嘻地湊到她跟前,側着身子坐下來。
老太太偏過頭來,冷笑:“我可沒那麼大的胃口!睿王妃好大的氣派,一出手就把一家百年酒樓給砸沒了。”
“哪有這種事?”舒沫叫屈:“我明明只砸了幾件瓷器,那店還好好的呢~”
“少來!”老太太把臉一板:“沒了餐具的酒樓,叫人還怎麼營業?”
這比直接砸店還狠!
“嘿嘿~”舒沫摸摸鼻子,勾着腦袋小聲嘀咕:“我也沒說不許他做生意,是他自個宣揚說,非特製的官窯瓷器不用,這能怪我嗎?”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砸了多少?”
舒沫乾笑兩聲,豎起一根手指:“不多,才這個數。”
“誰問你銀子?”老太太冷哼一聲。
“您是問餐具的套道?”舒沫一愣,老老實實地道:“九百四十九套,連後院倉庫裡備用的也全砸了。”
“哼!”老太太哼了一聲,輕蔑地道:“你知道荷香居在雲南有多少家分店?”
舒沫微愣。
這她還真不知道。
又不是成心去找晦氣,誰沒事查這個呀?
再說了,瞭解這個做啥?
“大理,昆明,怒江,麗江,一共四處。”老太太掰着手指慢慢數。
舒沫眨巴兩下眼睛,想了想,慢慢地道:“雲南那麼多大山,山山都有土匪。”
“胡說!”老太太眉心一蹙,義正詞嚴地駁斥:“燁兒治下,盜賊哪敢橫行?”
“呃~”舒沫撇了撇嘴,只得改口:“誰不知雲南山多路彎,道遠且阻?瓷器又是個嬌貴的東西,摔碎了,顛爛了,也不稀奇。”
“嗯,”老太太這才滿意地點頭:“這個,倒是極有可能的。”
舒沫煞有介事地道:“看來,爲地方百姓着想,王爺得抓緊把賦稅收上來,修橋鋪路,造福子孫後代。”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所以,你今兒是特地上門找人家的晦氣去了?”
舒沫苦笑:“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卻不理會,手一揮:“砸得好!”
“呃?”這算是表揚嗎?
太皇太妃忽地森然一笑,雙目精光閃爍,剎那間神采逼人,灼然而不可逼視,將門虎女,皇家氣派,絕代風華盡顯:“咱們夏侯家,從來不惹事,但也從來不怕事!既然做了,就不能手軟!本宮倒要看看,這些個蠻子,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哼!他若乖乖聽話就罷了,不然,燁兒手中的十萬鐵騎可不是吃素的!”
舒沫低下頭,狂抹汗。
明明是她挑的事,怎麼老太太看起來比她還要興奮?!
這算不算,一個碟子引發的血案?
季嬤嬤笑米米地聽着,不動聲色地悄悄挪了一子。
不料太皇太妃目光如炬,一瞥之間竟然瞧見了,一把按住她的手,大喝一聲:“不許動,該我走了!”
“嘿嘿,”季嬤嬤被捉包,訕訕辯解:“我看小姐和王妃談正事,以爲你不下了呢。”
“兩國交戰,自然是不死不休,勝負未分,豈有中途撤兵的道理?”老太太叱道。
舒沫嘴角微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