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熠聽了,擡起下巴,莫測高深地笑了笑:“只是一匹馬,嗯?”
“嗯”字放得極輕,尾音微微地挑起來,顫巍巍的,配着他清雅的聲線,聽來極爲動聽。
“嘿嘿~”邵惟明乾笑兩聲,臉不紅氣不喘地辯解:“好吧,那馬是貴重了些,稀罕了些,可說到底,還是一匹馬呀!要不是你小氣八啦地藏着,我也不至於翻牆盜馬,對不?”
“這麼說,倒是我的不是了?”夏候熠氣極反笑。
“好說,好說~”邵惟明做既往不咎狀。
“那你知不知道,這兩匹照夜獅子是進貢給皇上的?”夏候熠忍住氣,淡淡地問。
“你又沒說,我怎麼曉得?”邵惟明答得理直氣壯。
兩個人正在夾纏不清,前院忽然傳來一陣吵鬧之聲,綠柳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小姐,不好了……”
瞧見院子裡突然多了兩個年輕男子,猛地剎住腳步,閉了嘴,訥訥地瞧着兩人。
邵惟明劣根性不改,笑米米地湊過去:“綠柳姑娘,又見面了~”
綠柳不料他竟記得自己的名字,頓時又羞又喜,飛紅了雙頰:“明,公,公……”
“錯~”邵惟明豎起一根手指,輕佻地在她眼前左右搖晃:“你可以叫我明公子,也可以叫邵公子,千萬不能叫我明公公……我可是如假包換的真,男,人!”
綠柳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一張臉紅得快要冒煙,頭低得不能再低,雙手窘得不知要往哪裡擺。
“記住了,嗯?”偏邵惟明不肯放過她,刻意欺近,對着她吹氣如蘭。
他學着夏候熠,“嗯”字刻意放得極輕,還把尾音弄得一顫一顫。
“記,記住了~”綠柳只覺渾身的骨頭都酥了,三魂去了二魄,眼波流轉,聲輕如夢。
“這才乖~”邵惟明這才滿意,慢慢踱開。
舒沫冷眼旁觀,看着這隻花孔雀胡亂放電,等他過足了癮,才慢條斯理地道:“邵公子,我還有兩個丫頭,要不要叫過來,一併接受培訓?省得她們不知規矩,冒犯了公子。”
“哈哈~”哪知邵惟明不但不窘,反而衝她擠眉弄眼:“吃醋了?”
夏候熠伸手,將他揪到一邊:“前面出了什麼事?”
冷靜沉穩的聲音,把綠柳飛到天邊的魂魄拉了回來,臉色由紅轉白:“不好了!那些佃戶們跟林管事鬧起來了,要闖到後院來見小姐呢~”
“哦~”邵惟明眼一凝,聲音倏而冷肅,轉身就走:“有這種的事?走,看看去!”
“無妨,”舒沫淡笑:“讓他們進來就是。”
“進來?”綠柳吃了一驚:“那些人兇得很,小姐還是避一避的好?”
再說了,小姐可是未出閣的官家小姐,胡亂見那些粗鄙的男子,到底於閨譽有損。
“是,”邵惟明連連點頭,頗爲贊同:“我和熠出面處理,沫沫還是避開的好。”
夏候熠輕哼一聲,眯起眼睛,冷冷地睨着邵惟明。
他就說,這傢伙不會只爲了一匹馬,無緣無故發神經,把王府搞得雞犬不寧。
兜了半天的圈子,竟然是爲了這事?
“避得了一時,避不得一世。”舒沫搖頭拒絕,淡定地吩咐綠柳:“你出去跟他們說,跟林管事吵沒用,讓他們推舉個代表出來,與我談。另外,叫許媽來一趟。”
“也好,”邵惟明轉念一想,改了主意:“反正有我和熠兄在,不怕他們翻了天。”
“是~”有了他的保障,綠柳心中大定,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請兩位公子到裡面奉茶。”舒沫笑了笑,將兩人讓到廳堂裡。
剛落坐,許媽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見了兩人,也是一怔。
舒沫把她叫來,附在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許媽詫異地擡眼看她,見她神色篤定,於是點了點頭:“好,我這就去辦~”
向兩位公子告了聲罪,轉身走了出去。
沒多久,林柯一臉焦急地拿着一冊帳本走了進來。
冷不丁見堂上坐着兩個華衣公子,微微一怔,露出一抹自以爲是的瞭然的微笑:“小姐有客人在呢?”
怪不得她要在後院另開一道角門,原來是方便與這些公子哥廝混!
舒沫不答,只道:“林管事,聽說莊裡佃戶鬧起來了?”
“慚愧~”林柯一雙眼睛只在兩個男人身上亂瞄,嘴裡胡亂答道:“小人辦事不力,讓小姐憂心。”
左邊那個穿綠裳的,彎眉笑眼,一看就是典型的紈絝子弟,只會吃喝玩樂,不足爲懼;
右邊那個,莫測高深,不曉得是什麼來頭?
嗯,長得這麼清俊漂亮,莫不是……那富家子弟帶來的小倌?
“爲什麼吵?”舒沫又問。
林柯忙收回心神,裝着一臉恭敬地道:“都是些不知好歹的東西,只是晚付了幾日工錢,便在這裡吵鬧不休。小姐不用理,待小人找了人來將他們趕了出去。”
邵惟明挑眉,剛要開口說話。
夏候熠忽地輕咳一聲,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
邵惟明會意,遂閉口不言,袖手旁觀。
“這就是你不對了,”舒沫挑眉:“莊戶人家,憑力氣掙錢,既做了事,當然要拿工錢。拖着不付,已經不對,恃強凌人,更是不該。”
“是是是,”林柯一迭聲地認錯,垂了手:“小人想差了。小姐的意思,是要把工錢都付了?”
“一共多少銀子?”舒沫問。
“共計五百七十四兩三錢四分。”
“怎會有這麼多?”舒沫吃了一驚。
邵惟明眉一挑,就要發作,被夏候熠一個眼神,逼了回去。
這姓林的還真敢獅子大開口!半年的工錢就要了近六百兩之多,合着這幾百畝田地,不但沒有進項,倒還要往裡貼錢!
“從正月到現在,共有八個月的費用。“林柯不慌不忙,把帳本呈上來:“莊裡共有二百水田,每畝每月的工錢是一錢,每月就是二十兩,八個月是一百六十兩;山地一百畝一月十兩銀,八個月八十兩;再加維修水渠,餵養耕牛,農具修理……等等,加起來,總共是五百七十四兩三錢四分。“
舒沫也不着急,拿着帳本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彎着手指煞有介事地計算了一番,放下來:“花名冊上,只有四十二名,這裡怎麼多出二十幾人?”
“小姐有所不知,”林柯解釋:“農莊不比府裡,有農忙與農閒之分。閒時只有二十幾人,但稻子成熟收割卻有時間,二十幾人收二百畝水田,卻是不能,只能臨時請。多出的部份,就是從這裡來的。”
“哦,”舒沫恍然大悟:“原來這樣。”
低頭細細看一回帳冊,又問:“怎麼沒有林管事一家的名字?”
“小人身爲管事,”林柯一臉愧疚,做憨厚忠誠狀:“眼下小姐處境艱難,正該與小姐共進退纔是。能有口飽飯吃,於願以足。”
“林管事忠心可佳。”舒沫點頭,又問:“按理田裡,果園也該有些收成,爲何工錢一直拖而未付?”
“往年都是按月支付,倒是沒出現過拖欠現象。”林柯早有準備,把責任都往李氏身上推:“今年爲籌辦老太太壽辰,夫人說手頭有些緊,把錢都挪過去用,也就從年初到了現在。”
“這樣啊~”舒沫點頭:“我明白了。”
“小姐,這工錢……”林柯小心地看一眼舒沫。
“自然是要給的。”舒沫一口應承:“再苦也不能剋扣莊戶人的血汗錢。”
“小姐真是宅心仁厚~”林柯見她如此爽快,不覺大爲懊惱:“我代他們,多謝小姐了。”
看樣子,她倒有不少的私房錢!幾百兩銀子,眼睛都不眨就付了!
早知這麼容易糊弄,應該把口再開得大些,狠狠敲她一筆纔是!
“豈有此理!”邵惟明聽到這裡,哪裡還忍得住?
舒沫到底還是太年輕,根本不懂農事,就算再聰明,又如何堪得破其中的機關?
夏候熠心知要糟,忙伸手去拉他。
邵惟明摔開他的手,豁地站了起來:“沫沫~”
“林管事,“舒沫不理他,微微一笑:“這事還要辛苦你跑一趟,把所有的佃戶都叫來。就說,小姐親自補發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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