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夢境之中,通過女孩兒的視角看到了那位公子哥怔怔的表情,李世信也忍不住一樂。
當一個男人追求一個女人而不得之時,最大的挫敗感並非源自於拒絕,而是與男人本身因素的同意。
這麼說可能有點兒繞,舉個例子;
“小姐姐,我......我喜歡你好久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好啊,快槍五百,過夜兩千。”
晴天霹靂。
看着公子哥兒欲言又止的表情,女孩兒和師姐撲哧一笑,重新拿起了畫筆。
而被晾在一旁的公子哥,卻緊緊攥起了拳頭,隨即將懷中一物件啪一聲拍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支金鑲玉。
不同於一般的金鑲玉,物件是用純金雕的一隻肉滾滾,看着就喜慶的金蟬。若說一隻金蟬,沒什麼稀奇的。可稀奇就稀奇在,這金蟬的輩上,插着兩片真的薄如蟬翼的玉片!
那兩片玉質的蟬翼通體透徹,上面的脈絡惟妙惟肖。若不是細細觀看,就真的像是金子上長出了翅膀一般。
“瞧好了!這物件,讓你給爺唱一輩子戲,都夠用了。東西送你,可爺用不着你爲了這些阿堵物奉承。話給你放這兒,爺...爺跟你槓上了!賴成月你等着,你早晚是小爺的人!”
看着放下句狠話便落荒而逃的公子哥,女孩兒握着畫筆和師姐抱在一起笑成了一個團兒。
“二位角兒,沒事兒吧?”
就在女孩兒出神的時候,剛纔阻攔着孫家少爺進後臺的戲樓老闆輕輕的喚了一聲。
看着面前那剛纔人進來都不敢放個屁,現在倒是噓寒問暖的漢子,女孩兒笑了。
“餘老闆瞧您這話說的,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本姑娘還不至於讓這麼一物件給嚇着了。我沒事兒,不過勞您費心,咱成家班畢竟是個坤班,後臺子裡進了男人,不論怎麼說出去都不好聽。以後再有人要進來,您可得擔待着,使使勁攔着了。”
面對女孩兒的叮囑,戲院老闆抓了抓耳朵,尬笑着應了幾聲轉身出去了。
“呦喂,小月,這可是好東西呀!這孫家少爺人傻錢多,不如你就屈個尊,從了他做個少奶奶算了。”
“去你的,我要是做了少奶奶,誰跟你在臺上卿卿我我,你也捨得”
“那有什麼捨不得的?大不了你做大我做小,咱好姐妹晚上還睡一被窩。”
“我看你這死妮子才真正的想做少奶奶!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饒命,夫人饒命啊!”
笑鬧了一番,髮絲凌亂的兩個女孩兒都停下了。
“小月啊,不過說回來,這孫家少爺可是對你下了血本兒了。這物件,怕是放在孫家也是傳家的東西。你也老大不小了,真就不考慮考慮“
聽着師姐難得認真的說話,再看着桌子上那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的金蟬,女孩兒果斷的搖了搖頭。
“這東西再金貴,也就是人家能捨出來的玩物。小云姐,這世上能輕易捨出來的東西,就算再值錢,也不頂事兒。所以我還得等。”
“等啥”
“等一個能把他最舍不掉的東西捨出來,疼我愛我的人。”
在師姐的無語中,勾女孩兒重新端起了畫筆。
名聲這個東西,是靠着人一張嘴傳出去的。
梨園行裡愛說戲的人挺多,可是愛傳話的人也不少。興盛號孫家公子夜闖薈萃樓後臺,拍了一個玉翅金蟬卻被賴成月斥退的消息,不知道怎麼就傳了出去。
這事兒對女孩兒的名聲倒是沒多大的影響,反倒是成了梨園行裡一個被人津津樂道的新鮮事兒。
名不怕萬口傳。
雖然跟戲無關,可這事傳出去之後,每當女孩臺口來看戲的人倒是更多了。
坊間也有傳聞,說是孫家少爺追求女孩兒的事兒被他家老爺子,也就是剛剛從關外回來的興盛號大掌櫃孫老爺知道之後暴跳如雷,當晚就在宅裡訓子——抽折了一根戒尺不說,還禁了足。
有了這個事兒,平日裡一些騷擾女孩兒的客人,倒是都消停了下去。
畢竟梨園行的老炮兒裡,能捨得出一隻玉翅金蟬勾搭坤班戲子的人不多。
不過消停日子也沒持續倆月。
之所以沒能持續下去,主要是因爲發生了兩件事情。
一件大,一件小。
大事兒是殷汝耕在搞了個“冀東會”,將冀東二十二個縣拱手相讓給了RB人。城裡的學生們走上了大街。
一件小事兒,則是輩禁足了的孫家少爺,解禁了。
滿大街的口號和一張張洋溢着青春和憤慨的臉,將戲園子裡的票友都吸引到了大街上。
冷冷清清的戲樓裡,孫家少爺臉上貼着膏藥,凶神惡煞的看着臺上的女孩兒。
待女孩兒對着只有他一個人的大廳一折唱罷,公子哥指了指自己的臉。
“賴成月,瞧見沒。就爲了你,我爹差點兒把我這獨苗給揍死。”
對臺下躬身一拜,女孩兒樂了:“呦,孫少爺可別怪奴家多嘴。這可就是孫老爺的不是了,哪有這麼打孩子的?奴家瞧着都不落忍了。”
“丫少寒顫我!誰他媽是孩子?”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兒,孫家少爺一下子就炸了起來:“外面傳的是假的,不是我爹聽外人說我追你纔打的我,是我爹回來了之後我跟他說我看上你了,想娶你過門兒,他纔打的我。”
“哦?”
女孩兒眨了眨眼睛,饒有興趣的坐到了戲臺子前,探過了身去:“那你爹怎麼說?”
孫家公子挑起了下巴:“我爹說我們孫家詩書傳家,娶個戲子不成話。”
“哦、”聽到這話,女孩兒臉上的塗的素面下,露出了幾分苦笑。雖然壓根沒想着跟面前這個被慣壞了的孩子怎麼樣,可是聽到這,她的心裡還是被扯了一下。
“孫老爺說的對。戲子嘛,沒聽說過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麼?你們孫家大家大業,娶我一戲子算怎麼回事兒?再說,我都鬧不明白你爲啥看上我了,在這臺上的風光全都是假的,什麼替父從軍的花木蘭,什麼臨危掛帥的穆桂英,什麼癡情苦候的王寶釧,那都是戲文裡的人兒,都是瘋子演給傻子看的。只要臉上這油墨一抹,哪兒還有什麼真情實意啊我的爺?”
“屁!”
孫家少爺下巴一擡,揪着因牽扯到了傷口而扭曲起來的臉,喊道:“打我十六那年在我奶奶壽辰上看到你耍了一天的花槍,晚上蹲戲臺子後面貓兒一樣啃饅頭那一會兒起,小爺我就認定這輩子非你不可了!我們家就我一獨苗,我管我們家老爺子怎麼說?除非他想我們老孫家斷後!不然這輩子,就你了!”
看着少年臉上認真的樣子,女孩兒一愣。
孫家少爺說的事兒,她不知道。
沒成角的那些年她走了太多的臺口,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唱下來,已經忘了什麼時候去過孫家,什麼時候給孫家老太太賀過壽。什麼時候自己唱了一天之後的狼狽樣子,被一個少年偷偷看了去。
定定的看了少年半晌,女孩兒樂了。
“承蒙少爺擡舉了。”
“那你從了我?”
“孫少爺您說笑了,奴家這關書還沒到期呢。等到了期,我這成了自由人了,要是沒地兒討飯吃,第一個去敲孫少爺家的門兒。”
“......這話當真?”
“瞧您說的,我這臉上還扮着相呢。”
“油墨一抹,全是虛情假是吧?”
看着戲臺子上蕩着小腿兒的女孩兒,孫家少爺氣惱的笑了笑:“成,我等得起。還是那句話,爺跟你槓上了。我就等到你素面朝天,真心實意的那一天!”
“那您照顧好身子骨,多活些日子。”
甩了這麼一句,女孩兒將頭上的長翎一捋,身子一翻,回了後臺。
說書生誤國,這話存在爭議。
但是一羣學生,顯然是起不到什麼作用的。
鬧了幾天,撼天動地的態勢就被壓了下去。
不過也不是全白鬧,日方公開表達了和平的善意,派出了駐京的代表發表了一番講話。
爲了表達更加的善意和更加對和平的期望,禿子這邊也給了最高規格的迴應。
爲了表達雙方都很有善意,很珍惜和平,更是進行了一系列的文化交流。
其中之一,就是日方代表在記者們的陪同下走進了薈萃樓,親自走入民間體會中華的國粹藝術。
這一天,梨園行裡叫得上名兒的角兒,全都稱病歇了。
有人見沒了面子,專門指定了目前
重金之下,班主時隔幾年之後
¤ тTk Λn¤ ¢〇
戲臺之上,那武旦身段柔中帶剛,花槍虎虎生風。
戲臺之下,日方代表在一干記者和名流,看的如癡如醉。
臺上唱的,是一出《擂鼓戰金山》。
看着女孩兒那英氣勃發的身段,日方代表長着眼睛,鼓了鼓掌。
就在這時,臺上那英姿颯爽的女將持着花槍,狠狠向臺下一指,唸了句白。
“那金人看我朝中無人,因此又大舉南下。如今若不同心協力,共圖破金之策,只怕到那脣亡齒寒之時,悔之晚矣!衆位元帥,想我等身居高位,當以家國爲重,救民爲先。尚在猶豫觀望,貽誤軍機,豈不被天下人.....笑~罵!”
一句唸白音落,全場皆驚。
和日方代表坐在一起的一些人,沉下了臉去。
“好!”
鴉雀無聲之中,一個突兀的掌聲響起。
“好活兒!當賞!”
坐在第一排的孫家公子起身而立,從懷中掏出一把大洋,拋向了臺上。
叮叮噹噹的銀元聲中,那些忍了半天的票友,咧開了嘴。
“好!“
“好活兒!“
看着臺下一片的喝彩聲,日方代表沉下了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