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塘村不大。
這個坐落在遠離市區的小村莊,現今已經沒有什麼年輕人居住。大部分的青壯都已經去了發展更好的周邊城市,留在這邊的大多是老人和未到學齡的幼童。
一排排爲了村容刷了白漆的房子,就如同一個個裝着活人的骨灰盒,若不是嫋間或有嫋嫋的炊煙升起,若不是有是不是有一陣雞鳴狗叫,整個村子就安靜的如同墓地。
“快遞到嘍!”
村口狹窄的水泥板路上,一臺噴塗着郵政綠的電三驢緩緩停下,車頂的擴音器擾了村子的安寧。
村子周圍的土地早就承包了出去,家家戶戶就只有屋前房後巴掌大的菜園,大白天的家中倒是都有人。
聽到快遞到來,一些個帶着娃娃的老人三三兩兩的聚到了村頭。
一份份看起來就很廉價包裹被快遞員程學義放到從車廂裡掏了出來。
真正需要送到紅塘村的包裹不多,真正給村中老人的包裹就更少,大部分的快遞都是在城市中打拼的父母寄給孩子的玩具和衣服。
不大一會的功夫,包裹便被分了個乾淨。
正當程學義收攏了一下簽收單,準備將兩份沒人領的包裹放到村頭小賣部,向下一個村子進發的時候,一個住着柺杖的身影顫顫巍巍的走到了電三驢之前。
看到在自己身前駐足的老人,程學義一愣。
作爲鄉村郵遞員,這條線路他已經走了三年多了。村子裡大部分的人他都認識,但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接觸過。
面前的這個老人,就是他沒接觸過的人其中之一。
老人叫什麼名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附近的幾個村子,都沒有比她歲數更大的了。
九十五?九十七?
具體多大歲數程學義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老人沒到百歲。
挺村裡人說老人沒有兒女,靠着政府接濟一些米麪,以及每年村外幾畝地所得的幾千塊錢承包錢過活。
身子算是硬朗但脾氣很怪,平時不怎麼跟人接觸。
“阿嬤,你有快遞......嚯!”
程學義回過神來,見老人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樣子,趕緊上前攙扶。
可他剛剛走到近前,就被老人身上的味道給薰了回來。
一個人幾十年沒洗過澡,估摸着就是這味兒了!
程學義死活沒料到,穿得還算乾淨整潔的一老太太,身上竟然這麼大味道!
他家裡也有老人,但是老人的味兒和不洗澡的味兒,還是有區別的......
似乎沒有看清程學義捂着鼻子的動作,老人抿着沒了牙的乾癟嘴脣綻開了笑容。
“小炮子(小夥子),我要寄封信出克。”
“寄信?寄給誰啊?”
像是沒聽到程學義的話似的,老人哆哆嗦嗦的舉起了手中的信封,遞了過去。
接過信封看清了上面歪歪扭扭的字,程學義被氣笑了。
信封上只有七個大字,李世信先生親啓——沒寫地址,竟然還貼了郵票!
捧着信,程學義哭笑不得。
這一段時間國內不知道李世信的人可太少了,先是參演電影斬獲了奧斯卡金像獎,後是《蝙蝠俠黑暗騎士》上映,現在衝擊下一屆奧斯卡的《小丑》新聞也是鋪天蓋地,不少老太太都迷上了這位高齡發跡的明星。
就比如程學義54歲的母親,因爲天天捧着手機看營銷號關於李世信的段子,近來就沒少跟家裡的老頭吵架。
“阿嬤,這信是送給那個明星李世信的吧?你啊,這個歲數就別追星了!”
看到程學義嘴巴動着,老太太撫了撫耳朵上掛着的助聽器,緩緩的擺了擺手。
“哈?不吃葷腥?不吃了不吃了,我這個歲數早就不吃了!”
“不是!”
眼看着自己的意思被誤解,程學義加大了音量:“我是說,您這麼大歲數了,就別學那些小年輕追星啦!”
“辣也吃不得嘍!天天就喝些粥,嘬幾口醃菜!呵呵呵呵......”
面對笑的慈祥的老太太,程學義徹底無語了。
皺着鼻子憋着氣,看了看老人耳朵上掛着的助聽器,程學義轉身回到了電動車裡。
掏出了一板鈕釦電池,小心翼翼的摘下了老人的助聽器。
不大一會之後,他重新將亮了燈的助聽器掛回了老人的耳朵上——換下來的電池看起來早已沒電,甚至已經開始滲液了。
“阿嬤,這回能聽到了嗎?”
“唉!能了能了。”
突然清晰的聲音,讓老太太的臉上浮出了莫名驚喜。
“您這信是要送給誰啊?”
“就是電視上的那個,那個拍電影的李先生啊!”
這一回,面對程學義的詢問,老人笑呵呵的答道。
確認了收信人,程學義咧了咧嘴,“阿嬤,爲什麼要給他寫信啊?”
老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寬容自己那已經衰敗的反射弧:“不是說咱們國家他電影拍的最好嗎?我想請他給我拍個電影。”
“......”
重新打量了一遍身上臭烘烘的老太太,程學義咧開了嘴。
“阿嬤,您這信,我沒法給您郵啊!”
“我都貼郵票嘍!”
一聽沒法郵,老人着急了,拎起手中的柺棍,她使勁的點了點程學義手裡的信。
看着信封上貼着的老郵票,程學義哭笑不得。
好傢伙。
特57的黃山風景——還是無齒版!
古玩市場上隨便都能叫上三千塊錢的價格。
作爲半個集郵玩家,程學義的眼珠錯不開了。
但是沉默了半晌之後,他還是將信封塞回了老太太的手裡。
“阿嬤,不是有沒有郵票的事情。你這信沒有收信地址,我沒辦法給你郵啊!再說了,李世信那是什麼人?那是咱們國內的大明星,你就算知道他地址,信郵到了人家也不一定看啊!您啊,還是把這個信拿回去。這個郵票啊,您留好了。要是缺錢的話就找個信得過的人賣了,好值錢的類!”
將信塞回老太太的手裡,程學義轉身關上了三輪車的廂門。
眼看他要走,老太太更急了。
“小炮子,郵票不夠我還有。你行行善心,幫我把信送到嘛。”
“......”
程學義拉車門的手停住了。
狠狠的咬了咬後槽牙,他霍然轉過了身,將老人手中的信接了過來。
小心翼翼的撕下郵票放到胸口的口袋裡,他揚了揚手裡的信。
“阿嬤,郵票我收下了。這信我一定給你送到,滿足你的少女心!”
“好嘛。”
捧着把手處磨的鋥亮的柺棍,老太太張開沒了牙的嘴,樂了。
......
一個星期之後,DW影視基地。
小丑劇組所在的影棚裡,李世信笑呵呵的從椅子上起身,迎向了乾兒子李倦。
“到了啊?坐了一天的飛機,累了吧?”
看到李世信,以及佇立在李世信身後的那道身影,李倦趕緊站直了身子。
“爲乾爹辦事,那還不都是應該的?”
“哈哈哈,乾爹就喜歡你這張小嘴。抹了蜜似的!來來來,坐下說話。”
衝着李倦嘿嘿一笑,李世信拉過了摺椅。
這一次李倦過來北美,爲的是《小丑》全球同步宣發的事情。
雖然現在電影纔剛剛開拍,但是李世信的尿性作爲乾兒子李倦是知道的。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小丑》是李世信奔着下一屆奧斯卡最佳導演和最佳主演去的,他可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再說......
他下意識的看了看李世信身後拿到清麗的身影,暗暗又提了幾分精神。
自己做到集團副總是怎麼回事,李倦心裡可有逼數!
只要是把乾爹的事情辦好,前途就有絕對的光明。
這是鐵律!
“乾爹,我下午就去DC那面,跟他們研究一下北美地區聯合宣發的事情。雖然這一次《小丑》是咱們公司出品製作,但畢竟IP是DC的,要是宣發的時候把他們也拉上,效果肯定是最後的。”
“你定。不過這些事情也不急,戲才拍完了六場,離上映宣發至少還得五個月的時間。時間上是充裕的,旅途勞頓要是累了的話就歇一歇,明天再去也不遲。”
見李倦心中有數,而且有實際想法和行動,李世信相當欣慰。
“不用,我已經和那面約好了。”
李倦諂媚一笑,活脫脫狗腿子模樣。
“對了乾爹,我這次來還給你帶了封信。”
“信?”
李世信眨了眨眼睛。
這玩應可是稀奇物。
自打郵件,QQ,微信興起之後,可至少得有十幾年沒見過了。
“一郵政的快遞員,過去一個星期每天早上都去咱們公司門口堵人,說受一個百歲老人託付,要給你寄信。估摸着是狂熱粉絲,我聽到這事兒之後覺得挺好玩兒的,就把信收下了。這不,給您帶來了。乾爹,您這影響力和殺傷力是越來越大了啊。粉絲年齡段都從八十擴大到百歲了!”
聽到李倦這麼一說,趙瑾芝連同始終在劇組廝混的老粉們都稀奇的圍了過來。
只有李世信,老臉沉了下去。
神特麼從八十擴大到一百!
老夫這粉絲年齡段就壓不下去了是吧?
“信呢?”
虎着臉,李世信伸出了手。
李倦在自己的公文包裡翻了一番,掏出了沾滿了手印和汗漬的信封,遞了過去。
看到信封上“李世信先生親啓”幾個繁體字,李世信呦了一聲。
該說不說,百歲老人能寫出這樣的字來,倒是稀奇。
估麼着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有頭有臉的。
“世信啊,趕緊拆開,看看寫的什麼。”
“恭喜信爺,粉絲年齡再破紀錄!”
在劉峰孫子和張耀中的打趣聲中,李世信眉梢一抖。
當着衆人的面,將信拆開來,掏出了裡面厚厚的一沓信紙。
信紙足有十幾張,但其實信的內容沒有多少。
許是書寫者手指和眼神都不靈光,信上面字體很大。
“李世信先生:
你好。
我叫周清茹,民國十五年生人。
給你寫這封信,是想請你爲我,拍攝一部電影,記錄我的這一生......”
耐着性子將第一頁看罷,李世信掀開了第二頁。
“......中不能被遺忘的事情。”
剛剛看到這裡,信封中夾着的一頁剪報突然滑落,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
向上的一面,有着醒目黑體標題。
“八月十四日,值此第九個慰安婦紀念日之際,我國現存最後一名登記在冊的‘慰安婦’老人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