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這是中午沒吃的食物,你們分吃了吧~”
陳柏將包裡剩餘不多的香腸、麪包和水悉數拿出,放在其餘二人面前。就在一大一小兩隻狼吞虎嚥的時候,他忙着把揹包裡最後的物件——一條薄毯子和空包一同疊好,像個小褥子似得墊在了多多身下,轉身又查看起兒子的腳腕來。
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堵住了喉嚨,甘藍覺得嘴裡的食物一時竟難以下嚥,她把手裡的香腸送到陳柏面前,說道:
“這個你吃吧。”
“我不餓~”
某人試圖繼續走瀟灑路線,可惜這次明顯底氣不足。
“真不吃?”
甘藍追問。
“你咬過了?”
某人反問。
“不吃算了~”
甘藍忽略總裁大人的提問,正要將手中的香腸收回,香腸卻在轉眼間易主。陳柏低聲嘀咕了句“誰說不吃了~”三五口便將甘藍吃剩的大半根香腸吞下肚。
可惜食物畢竟不多,陳柏和甘藍在各吃了一片吐司後默契地聲稱已經吃飽,默默地蹲坐在火堆旁。甘藍眼巴巴地看着多多將剩下的食物一一消滅,而她只能靠口水充飢,陳柏看着兒子的眼神裡卻含着欣慰的笑,林同學不屑地想,若是多多此刻吃的是他的肉,恐怕他也會甘之如飴吧。
“吃飽沒?”
“飽了。”
多多邊點頭邊打了個飽嗝。隨即,他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有些遲疑地問道:
“爸,東西都被我吃完了,明天怎麼辦?”
“明天會有人來接我們的~”
陳柏伸手擦掉多多粘在嘴邊的麪包屑,平靜說道。
他用的是陳述句,配上溫和的語調和微笑的表情,甘藍一時竟也覺得這事就如他日程表上的日程般確鑿無誤。不過她立時反映過來這很可能只是一句安慰人的話,於是用胳膊肘戳了戳身邊的男人,壓低聲音問道:
“喂,你不會是在騙小孩吧?”
林同學的聲音顯然不夠小,剛放下心來的多多立刻擡頭,可憐巴巴地望向父親,一副上當受騙的表情。
陳柏不與甘藍置氣,反問道:
“你難道忘了我本來今晚回去要見凌宇公司的代表?”
甘藍挑了挑眉,記是記得,不過這和大家現在討論的話題有關係嗎?
“司機等不到我就會聯繫張室長,她那兒備有我的日程表。和某些人不同,張室長聰明又仔細,她若是聯繫不上你和我,自然會想辦法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她應該已經開始聯繫救援了。”
陳柏說得胸有成竹,好像他跟張室長有心理感應似得。甘藍想起那個樣貌身材俱佳做事成熟幹練的張室長,心中竟升騰起一小撮不屑的妒火,乃至忽略了總裁大人話語中“某些人”究竟指的是哪些人。
山裡起了風,樹葉搖擺而出的“沙沙”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多多有些害怕地鑽到甘藍和陳柏之間的空地裡,一雙小手緊緊地抱着陳柏的胳膊。一時無人說話,大家圍坐在火堆前,默默地看着紅色的火苗在暗夜中狂舞。
黑夜中,寂靜的山林似乎更易讓人心生恐懼,遠山龐大的暗影和山上搖動的樹木如同陰笑着的鬼魅般靜視着他們。甘藍沒出息地朝父子倆的方向挪動屁股,大概是覺得在傲嬌父子面前這樣直白地表露內心恐懼委實有些折面子,林同學索性將多多拉到自己身邊,擡手圈住了他的小身子。
“呵呵,閒着也是閒着,不如我給你講故事聽吧~”
“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爸爸都給我講過,我纔不要聽你講呢。”
小正太嘴上逞強以示對甘藍強行“拉攏”的抗議,身子卻毫不見外地在她懷裡蹭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
“嘖嘖,誰說要講外國童話,今天給你講個中國故事聽聽。”
甘藍模仿多多平日裡的傲嬌模樣,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小腦袋,心中卻是暗暗叫苦。本來只是隨口謅個藉口,腦袋裡也只有《賣火柴的小女孩》一個故事,被這小屁孩一激將又偏離了原計劃。
講什麼呢?林同學仰頭望天。
空中繁星點點,對了,不如講牛郎織女的故事吧~
清清嗓子,甘藍緩緩開口:
“傳說天上有個織女星,還有個牽牛星。織女和牽牛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可是天條律令是不允許私自相戀的……”
腦海裡,外婆坐在小牀邊給她講故事的情景慢慢浮現,那時的她還小,讀不懂外婆講到鵲橋相會時眼裡那一閃而過的神色,如今她像當年的外婆那樣,靜靜地守在一個孩子身旁,用安靜的語調來講這樣一個久遠的故事時,她恍然明瞭,原來外婆眼中的神色是對牛郎織女命運的惋惜和哀嘆。
故事結尾,牛郎織女終是沒能像童話裡的王子公主一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浩瀚的銀河分開了相愛的兩人,每年只得七夕一日相見,年年如是。
一聲輕嘆不期而出,饒是甘藍自己也覺得訝異。當年困住外婆的情愫,是何時又攀上了她的心頭?
她連忙轉移注意力,想驅散心中這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不過今天小聽衆的反應也太過平淡,竟然沒有聽故事後的提問環節,甘藍疑惑地低頭,卻發現多多不知何時已經在她的懷裡睡着了。
不是吧!人家好不容易這麼完整地講出一個故事,唯一的聽衆竟然睡着了!老天你不要這樣打擊人好不好?
林同學看着小正太甜美的睡顏,惆悵的欲哭無淚。
“牛郎其實挺幸運的。”
身旁突然傳來陳柏淡淡的聲音,原來聽衆還有一隻!
甘藍總算尋到了絲絲安慰,但隨即又是一怔,問道:
“此話怎講?”
“就算一年只有一日可以相見,但織女畢竟知道有他這樣一個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會在心中把她惦記,牛郎的等待終歸算是沒有白費。可這世上還有許多癡情的牛郎,心裡惦記的女人卻大概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他像是在講給甘藍聽,又像是在自說自話,語調裡竟難得的摻了份落寞。明滅的火光映着他的側臉,他長長的忽閃着的睫毛在他雕像般的臉上投下半圓形的陰影,像是從灰燼裡飛出的蝶,頹美的讓人心痛。
甘藍聰明的大腦經過一整天的折騰,實在有些跟不上總裁大人的節奏。她只知道這世上有許多年輕貌美的牛郎心裡惦記着女人的錢包,但不知還有牛郎能傻到他惦記人家,人家卻不知他是誰,那客人把錢給錯了人怎麼辦?唉,真是賣身不易哪……
心裡如此想着,嘴上卻鬼使神差的把心裡話嘀咕了出來,等甘藍反應過來連忙捂嘴時爲時已晚。陳柏嘴角抽了抽,臉上神情隱晦不明的變換着,最後定格在“孺子不可教”模式。他起身將甘藍懷裡的小人兒輕輕抱起,又輕輕地把他放在鋪好的薄毯上,最後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蓋在了多多身上。
六月的夜晚,山裡的氣溫並不低,只是偶爾吹過的山風,掃在身上涼颼颼的。火堆裡的枯枝漸漸燃成灰燼,炙熱的火苗弱了下去,慢慢變成灰燼裡跳動的幾顆紅點,最後歸於黑暗。
甘藍和陳柏並排躺在多多兩側,想着各自的心事。沒有城市裡亮若白晝的燈光,山裡的夜空純粹而清澈,數不盡的繁星宛若灑在墨色緞面上的顆顆寶石,彷彿觸手可及。
“謝謝你。”
是陳柏的聲音,低沉而坦蕩。
“多多從沒參加過班裡組織的家庭活動,問他爲什麼,他總是告訴我說沒興趣。小孩子的心思其實比我們想的要複雜,我知道他是怕別人笑話他沒有媽媽,怕被人看不起。他總是裝出一副堅硬的樣子,但內心比誰都脆弱。”
靜夜裡,蟲鳴聲此起彼伏,陳柏頓了頓,繼續道:
“其實今天的活動是我跟老師報的名。爲了給多多留下美好的回憶,我準備了各種用得到用不到的東西,生怕落下什麼,但看到他對你笑時的樣子我忽然明白,你來了,比什麼都重要。謝謝你,讓多多度過如此美好的一天。”
頭頂閃爍的星空變得模糊起來,好像有星星落進眼裡,隨着晶瑩的淚珠默默滑下甘藍的面龐。對她而言,這一天又何嘗不是快樂的,哪怕現在餓着肚子躺在這塊連是哪兒都不知道的山溝裡,她心裡也依舊蕩着不爲人知的快樂,因爲在這裡,她可以暫時忘記自己尷尬的雙重身份,忘記“獵狐行動”,忘記肩負的重任。
可這樣的快樂又能維持多久?當明天的太陽升起,他們走出這座山的時候,她又將成爲那個在面具下生活的人。她想問問陳柏,多多的媽媽究竟在哪裡,要知道她這個“冒牌媽媽”一天的陪伴對他而言微不足道,可心中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也許用不了多久,當“獵狐行動”收網之時,連陳柏也要被迫離開多多。這是一個紛繁複雜的時代,許多時候爲了更高的利益,個體必須要做出犧牲。哪怕前者很遠很空,哪怕後者是我們在乎的人。
甘藍使勁憋住紊亂的呼吸,假裝熟睡中一個不經意的翻身,緊緊摟住睡在身旁的多多。
孩子,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