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邊飄來的一片烏雲遮住了明月,外面起了風,樓前大樹繁茂的枝葉在風中幽幽地搖擺。
黑暗中,甘藍的腰間猛然一緊,有人在後面牢牢地抱住了她。
甘藍心下一凜,立即敏捷地向後揮肘,肘部帶着足夠的力道擊向本該是敵人胸部的位置,誰知卻在虛無中落了空。
後面沒人?!
縱使堅稱自己是無神論者,甘藍此刻也是驚出一身冷汗,她急忙轉身,環在腰間的手鬆開來,一團黑乎乎的影子緊貼在她跟前,甘藍擡腿便要朝影子劈去,一聲諾諾的呼喚軟軟傳來:
“媽媽~”
月亮鑽出烏雲,皎白的月光靜靜地灑在廚房的地板上。甘藍連忙收腿,站在她跟前的,正是陳柏的兒子多多。
“多多你怎麼起來了?”
甘藍蹲下身,卻發現多多蒙着一層淡月光的臉上表情木訥,雙目緊閉,只是嘴裡不停地呢喃道“媽媽”。
原來他是在夢遊。
甘藍記得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對於夢遊者最好不要將其強行叫醒,她試着將多多的身體轉向他臥室的方向,不過一鬆手他又轉了回來,甘藍無奈,輕輕將他打橫抱起,直接抱到了他的小牀上。
“媽媽,媽媽~”
一雙小手再次攀上正要起身離開的甘藍,嘴裡發出更爲急促的呢喃。甘藍長嘆一聲,看來今晚左右要被這對父子折騰的夜不能寐了,她索性坐到多多牀邊,爲他輕輕蓋上被子,任由他的小手緊握住自己的手腕。
漸漸的,牀上傳來孩子平穩的呼吸聲,甘藍慢慢俯身欣賞起小正太難得一見的睡顏,月光灑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在白皙的小臉上映了淺淺的陰影,熟睡中的他沒有了往日的傲嬌模樣,宛如安靜美好的洋娃娃,讓人忍不住想上前親一口。
甘藍記得,張主任給她的資料中說陳柏在多多三歲時纔在美國給他入了人口檔案,當時陳柏正在美國讀研,按照時間推算,多多出生時陳柏還在國內上大三,多多的媽媽應該也在國內,只不過這個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誰?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從未露過面呢?
長夜漫漫,坐在多多牀邊的甘藍心事重重。而在房間外的不遠處,一個身影正在默默地注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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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藍房間裡那麪價格不菲的牀墊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得到了完美昇華,除了搬來的第一晚因陳家父子輪番上演的午夜驚魂外,此後幾天裡,甘藍基本是頭一秒剛躺下,後一秒便美美地會周公去了。乃至有些早晨等她好不容易掙脫大牀懷抱,一步三流連的起牀時,陳柏已經給多多同學做好早飯,只等她這個不稱職的“私人秘書”去送孩子了。
如果忽略部分同事因羨慕嫉妒恨而對甘藍實行的長期敵視政策外,甘藍在公司裡過得也算風平浪靜。爲避免針對自己的敵對情緒進一步高漲,林同學在保證分內工作不耽誤的前提下,儘量避免與總裁大人有過多接觸,其實,這樣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過後,最近甘藍一見到陳柏就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總裁大人掛着塊孱弱的浴巾貼在她面前的樣紙……
啊,爲什麼這個畫面老是在腦海裡回放呢,罪過罪過~~
“屋裡很熱嗎?”
對面的老闆椅上突然傳來男人略有不滿的聲音,打斷了林同學的遐思。
甘藍茫然搖頭。
“身體不舒服?”
某同學恭敬地給出否定答案。
“那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甘藍連忙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頰。咦,怪了,空調上明明顯示屋裡只有25°,臉怎麼會這麼燙呢?
某同學很是不解。
“你先出去吧,這個我自己看就行。”
陳柏起身拿過甘藍手中正要向他彙報的日程表,正色補充道:
“上班時間不要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嗯,好的。”
甘藍認真回答。
等等,什麼叫亂七八糟的東西?
端着空茶杯正要跨出總裁辦公室大門的林同學猛然覺醒,又羞又惱地扭頭望向陳柏,後者正半靠在老闆椅上看日程表,可臉上分明是一副“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的傲嬌表情。
該死,又被他戲弄了!
吃了癟的甘藍在悶悶不樂和怒己不爭中度過了上午時光,午飯後陳柏要去開會,甘藍在他的咖啡裡偷偷放了顆安眠藥,卑鄙的扳回一局。
下午的閉門會議要一直開到下班時間,閒下來的甘藍正想規劃下即將到來的自由週末,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上面顯示的是個陌生號碼。
“您好,請問您是林甘藍嗎?”
電話裡的女聲同樣陌生。
“是的。您哪位?”
“我是陳陌南的班主任。下午陌南在學校跟同學打架,請您立刻來學校一趟可以嗎?”
甘藍頓了幾秒鐘才反應起來,女子口中的“陳陌南”正是陳柏家的公子多多。甘藍掛了多多班主任的電話,沒多想便出門打了輛車徑直朝西城三小奔去。
二年級語文辦公室門外,多多正貼在牆邊罰站,見甘藍來了,他只是輕輕擡眼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垂下眼眸,一聲不發地盯着自己的腳尖。甘藍見他這副吃癟的樣子,心中竟升起一絲邪惡的小歡欣:傲嬌小正太,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不過這種幸災樂禍的情緒在她看到多多腦門上滲出的點點血跡後,頓時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心疼和憤怒。
跟着班主任劉老師走進辦公室,沙發上一名婦人懷裡正坐着個嚶嚶抽泣的男孩,男孩臉上有幾道抓痕,兩個鼻孔裡各塞有一坨殷紅的衛生紙。
看到對方並未佔到便宜,甘藍稍稍欣慰了些。
“您是多多的……”
“媽媽!”
甘藍尚未開口,站在她旁邊的多多率先搶答。林同學被這一回答驚得外焦裡嫩,轉頭怒視小騙子,卻發現後者看她的眼神裡除了慣有的倔強外,竟還參雜着她從未見過的祈求,像是一隻被獵人抓住的小豹子,在絕望中企盼着渺茫的希望。
心底微微一震,甘藍終是放棄了還自己清白的機會。面對老師和“受害者”家長驚詫的目光,她鎮定而尷尬的呵呵乾笑兩聲,說道:
“呵呵我長得比較顯年輕,其實今年都34了。”
儘管心中的草泥馬大軍又開始咆哮,但與其被人誤以爲自己十五六歲就生了娃,甘藍寧願保衛節操把自己說老十歲。
劉老師隨後向雙方家長敘述了事件經過,說她下午第二節課進教室時便見兩人已經扭打在了一起,被打的男孩說是多多先動的手,對此多多並不否認,不過對於打架原因,兩人卻都是支吾不說。
甘藍暗暗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不過不管怎麼問,陳公子始終堅持沉默是金,嘴裡硬是沒吐出半個字。
倒是對方家長先沉不住氣了,拿出菜市場討價還價的架勢,嚷嚷着要去校長辦公室爲自己的寶貝兒子討個說法,聲稱要麼讓多多轉學,不然一定要聯繫媒體採訪這起“校園暴力”事件。
班主任劉老師年紀不大,大概頭一遭見這陣勢,年輕的小臉登時嚇得煞白,一個勁兒的給甘藍使眼色,讓她趕快賠禮道歉。
對方家長如此囂張,甘藍心裡亦是怒火中燒。不過想來三小是離陳家最近的學校,萬一多多真轉了學,那接送的重任還是要落在她頭上。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爲了自己今後長久的幸福,林同學決定息事寧人。她掰過多多的小腦袋,指着上面破了一層皮的傷口不卑不亢道:
“這位家長,您兒子固然受了點小傷,可我兒子也同樣掛了彩。小孩子嘛,打打鬧鬧很正常,只要不傷筋斷骨就好。您心疼您兒子,我也心疼我兒子,這架是兩個人一起打的,您要想討說法,那我也會奉陪到底。”
對方家長在甘藍軟硬兼施的勸說下,臉色陰晴不定的變換着,見時機成熟,甘藍轉而換上溫柔語氣趁熱打鐵:
“不過畢竟是我兒子先動的手,我們有錯在先。這點小心意希望您能收下,給孩子買點兒好吃的,補補身子。”
說着,甘藍打開錢包爽快的從裡面抽出三張“老人頭”塞到對方家長手裡,“受害者”家長見甘藍如此表態便不好再說什麼,推脫了幾次,到底把錢攥到了手裡。
林同學臉上微笑,心中卻在滴血:
那可是老子的血汗錢哪!能不能開張□□呀大姐!
出了學校,甘藍本以爲多多念在她“搭救之恩”的面子上,會感激涕零地向她坦白事情經過並承認錯誤。不過林同學再次高估了小陳同志的思想自覺性,任她在旁邊怎麼刨根問底,多多就是一言不發,自顧自地走在她前面。
多多腦門上被抓破的傷口周遭有些紅腫,甘藍儘管心中因他的倔脾氣而惱火,但奈何見不得這張粉嫩的小臉受屈,還是拉着他來到一家藥店前,進去迅速買了盒創可貼出來。
蹲下身,她把創可貼貼在多多的傷口上。剛一起身,貼好的創可貼便被陳公子一把抓下來扔在了地上。
甘藍皺了皺眉,又蹲下貼上一貼,轉眼又被多多撕了下來。
嘿,這小子今天也太過分了吧!
默唸着不要跟小孩一般見識,甘藍再次蹲下身,第三次將創可貼貼在了多多腦門上,這一次,不等她起身,創可貼便連着一小塊皮膚被一同甩在了地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前的小人兒成功將她激怒,甘藍心中壓抑了一下午的小火山終於爆發,她一揮手將手裡剩餘的創可貼全部灑在多多腳邊:
“陳多多,你以爲自己了不起了是吧!你以爲跟同學打架光榮了是吧!在學校別的沒學會,你倒先學會打架鬧脾氣了,你倒是打啊,以後打到大牢裡面去,就算你老子也救不了你!”
甘藍越說越生氣,這時,一直沉默的多多卻終於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責問甘藍般,低聲問道:
“他罵我是沒媽的孩子,難道我不該打他嗎?”
像是一記驚雷,甘藍愕然無語。
“同學們每天都在背後笑話我沒有媽媽,難道我不能反抗嗎?”
多多一字一字的緩緩說着,只是聲音卻顫得厲害,明明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可一顆淚滴還是從他的眼角滾落。
看到多多流淚,甘藍徹底愣住了。
是的,她早該想到的……多多這樣冷漠的孩子怎麼會平白無故打人,一定是因爲對方戳到他的痛處纔會這樣啊!都說孩子天真,其實天真的孩子才最容易傷人,一句“沒媽的孩子”或許只是同學口中的玩笑話,卻狠狠的傷到了多多。
小傢伙平時把自己僞裝的太堅硬,乃至她竟忘了他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也會委屈流淚。他心裡該有多難受,而她竟然還吼他!
深深的自責感油然而生,甘藍無措地拉過多多,將他緊緊擁在懷裡。她知道,此刻自己能給他的太少太少,她也知道自己的安慰或許微不足道,但她還是輕輕拍着他的背,用最輕柔的語氣說道:
“誰說你沒有媽媽,往後阿姨當你媽媽,誰欺負你阿姨就去揍他怎麼樣?”
儘管沒有聽到回答,甘藍還是覺出多多的小腦袋在她的肩膀上點了點,淚水打溼了她肩頭的衣服,滲進她心裡,酸澀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