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藍知道自己在夢裡, 卻醒不過來。
她站在一間簡陋的瓦房中。
腳下,大地在劇烈的顫動,瓦房裡所有立於地面之上的桌、椅、書櫥、玩具車都在瞬間移動着位置, 頭頂的瓦塊陸續落下, 砸在低矮的書桌上, 發出巨大而駭人的聲響, 破舊的圖書和筆頭髮白的水彩筆紛紛滾落在地上。
甘藍茫然地站着, 她聽見孩子的哭聲和尖叫聲從四周傳來,她低頭掃視,發現瓦房裡竟有十幾個孩子, 大的四五歲,小的還躺在寶寶車裡, 兩三歲的孩子嚇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點兒的已經跑到她身邊, 抓着她的褲腿哭喊道:
“老師,老師, 快救救我們……”
腦子裡好像有顆原子/彈轟然爆炸,在一片混沌之中有個聲音從遠方飄來:現在是2008年7月,陌南縣遭遇了三百年來最嚴重的一次地震,十三萬六千七百人在這次地震中遇難……
什麼?地震?
夢裡的甘藍猛地一激靈,她使出全身力氣大吼道:
“孩子們快朝門外跑!”
她邊喊邊抱起腿邊的兩個孩子, 拼進全力朝門外跑去, 有兩三個孩子尾隨她一同跑出瓦房, 她讓逃出來的孩子躲到前面的小土丘上, 自己則立刻折回。
第二趟, 她抱出兩個三歲的孩子。
第三趟,她推出躺在寶寶車裡的嬰孩。
第四趟, 當她剛剛邁進瓦房,木頭門框突然在身後發出清脆的斷裂聲,無數磚瓦隨着門框的坍塌傾瀉而下,甘藍來不及回頭,她一個箭步撲向躲在破書桌旁邊的兩個孩子,將他倆緊緊護在懷裡。
“老師,你看……”
孩子帶着濃重鼻音的幾個字還未說完,低矮的房頂終於支撐不住,分崩離析地朝他們砸下來……
-------------------------------------------------------------------------------
“林瓏,林瓏?”
伴着耳邊陣陣輕呼甘藍用力睜開雙眼,夢裡的陰霾被現實世界的陽光一點點驅散,眼前人影憧憧,她緩緩擡手揉揉眼睛,終於看清了周圍環境:白色的牆壁,高聳的吊瓶架,明亮通透的窗戶,牀頭櫃上包裝做作的花束,以及空氣裡永不消散的消毒水味兒。而在牀邊,一羣人將她團團圍住,紛紛投來緊張而關切的目光。
“閨女呀,你可醒了!感覺怎麼樣?頭疼不疼?”
甘藍詫異地望着已經好幾個月沒見的親媽站在身邊,細心的拿着毛巾爲自己擦去額頭上的汗,感覺有些不真實,嘴先於腦子給出了反應:
“不疼,就是想吃碗熱餛飩。”
“餛飩?好,好,我馬上去買~”
林媽像接了聖旨一般,囑咐了幾句站在身旁的黑麪男女,提起小揹包幾步就奔出了病房,常年奮鬥在廣場舞第一線讓她年近六旬依舊身手矯健不亞於年輕人,驚得房間裡的幾個小輩瞠目結舌。等回過神來,黑麪女青年立刻豪情萬丈的拍了下躺在病牀上的甘藍,道:
“好傢伙,我說你這小身板怎麼這麼耐折騰,合着是隨咱媽啊!”
隨着她手起手落,林同學不負衆望的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嚎叫。黑麪男青年立刻路見不平一聲吼,當場訓斥了黑麪女青年:
“你輕點!師妹剛摔了腦子,被你拍成傻子怎麼辦!”
正在努力忍受外力所造成的疼痛的林同學很想告訴男青年她被襲的是肩膀,腦子暫時沒問題一時半會兒成不了傻子,謝謝他關心,正待開口之際,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站在牀前的這一對黑麪男女看起來似乎有點兒面熟。
“許學姐,江學長?”
她試探着問,沒想到兩人立即停止爭吵,紛紛看向她露出“呀竟然能認出我倆看來沒傻”的驚喜表情。甘藍大驚,心想不會是自己從樓下掉下來時摔壞了視覺神經吧,爲什麼一個月不見許學姐和江學長都變成了包青天,於是再次試探道:
“你倆是集體抹了鞋油還是換了情侶膚色?”
許江二人又紛紛向她投來“呀竟然還會損人看來真的沒傻”的狂喜表情,甘藍敗下陣來,決定乖乖的交出話語權。
實踐證明甘藍的戰術是正確的,當你遇到一個比自己賤的敵人時暫且可以一搏,但當你遇到雙賤合璧的敵人時最好還是繳械投降。甘藍在兩位前輩類似貫口相聲的吵鬧聲中不僅弄清楚了兩人的大黑臉均得益於藏區豐饒的日光恩賜,還知道自己從樓上跌落時掉到了沙堆裡,造成輕微腦震盪,已在醫院裡昏迷了兩天。
“王文東怎麼樣?”
“還好,他只斷了兩根肋骨,不過聽說手臂的槍傷比較嚴重,這兩天住在C大附院,邊治療邊接受審問。話說回來你倆真夠命大,多虧拆遷隊偷懶留在樓下的那個沙堆,不然現在你呀,非死即殘。”
江煜然一邊說一邊給甘藍削蘋果,粗獷的手法讓許明媚很是嫌棄,乾脆從他手裡搶過蘋果親自示範。
“綁/架動機查清楚了沒有?我隱約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王文東……”
“見過就對了!”
江學長打了個響指,將瞭解到的情況一一道來。
甘藍的確見過王文東,可以說不光她,整個“獵狐行動”的組員們都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因爲在“獵狐行動”開始之初,陳柏曾約見過的那個大學同學,正是王文東。王大學期間與陳柏交好,知道陳父是大名鼎鼎的華騰公司掌門人,而論家庭背景,王文東也不簡單,他出身於軍人世家,長在軍隊大院,父親是陸軍科技力量骨幹,老來得子,打小對他百般寵愛。在父親的庇護下,王無論學業還是事業都順風順水,工作沒兩年卻染上了賭博惡習,早已對我/軍機密覬覦良久的N國得知此情況,令其情報人員對前往澳門賭場的王設陷,另其欠下鉅額賭資,並以此爲把柄要挾王父竊取K-5資料,王父爲了兒子和自己的前途,決定鋌而走險。
王文東知道父親因爲自己被要挾後,心中愧疚萬分,惶惶不可終日,但爲了自己的前程也不敢輕舉妄動,重壓之下便得了抑鬱症。眼看K-5資料將要全部到手,誰想黎明島圍捕卻打碎了N國的如意算盤,軍內開始了大規模除奸排查,前幾日得知父親已被帶走審查,王病情突然激化,只想以K-5的終極資料換取N國對父親的幫助,於是在未做任何安排準備的情況下就盲目劫/持多多,要挾陳柏。
“怪不得王文東只嚷嚷着要K-5資料,也沒見什麼同夥來接應,原來是精神不大正常……”
聽完江學長的陳訴,甘藍自言自語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甘藍你當時怎麼也在那兒?是不是……惦記陳柏偷偷跟蹤人家啦?”
江學長的表情變得活靈活現。
甘藍指指窗外,
“今天天兒不錯,不如學長學姐再出去均勻一下膚色吧!”
……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趕走了兩位好奇寶寶,甘藍長舒一口氣。她試着挪步下牀,稍一動,身上便處處痠痛,只好作罷老老實實的躺在牀上,對着頭頂的天花板發呆,江煜然剛纔的敘述在她腦海中再次回放。突然間,她想到了陳柏與王文東那次約見之後,她從陳柏拿回的牛皮紙信封裡翻出的那張明信片,以及明信片後雋秀的字:春欲盡,日遲遲。黃昏後,可相識?想到這兒,另一個畫面也在她腦海中鮮活起來,那是站在廢樓之上的她出現在王文東面前之時,她記得王當時震驚的眼神以及對她叫出的一聲“小櫻桃”。
小櫻桃?
想到這三個字,甘藍不由一陣心慌,像是無意間觸及到不能被人提起的咒語,她努力的在腦海中搜索與這三個字相關的記憶,忽然間,陳柏醉酒後的呢喃清晰地浮現在耳邊。對了!陳柏有次醉酒回家嘴裡嘀咕的就是這個名字,而且根據他說的……小櫻桃是多多的媽媽……
炎炎夏日,甘藍忽而覺得周身發冷,甦醒之前的夢境唐突的出現在她的回憶之中。明信片,小櫻桃,夢,這三者之間似乎存在着某種奇異的聯繫,甘藍感覺自己就快要搞明白了,但突然之間,深入骨髓的疼痛以排山倒海的架勢頃刻席捲全身,她忍不住尖叫出聲,在暈倒之前拍響了牆上的呼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