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七姐的身體本就還沒復原,被鄧銀名他們那麼連打帶罵地羞辱了一通之後,幾乎就要完全跨了下去。因此,走起路來,也就格外地慢。吳侗自然也是與她一起,慢慢地趕路,反正也沒有什麼事了,慢慢點就慢點,也沒有什麼打緊的了。

被鄧銀名攆出了糕點店後,看看天也快要亮了,他們倆也沒有睡意了,也不找地方歇息,就到河邊碼頭上坐一下,等天亮了再作計議。

舞水河很安靜,彷彿並不知曉臨河這個龍溪鎮剛剛發生過的大事。也許它知道,只是故意裝着不知道罷了。也許,千百年來,發生它的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太多了,一切的陰謀、災害、殺戮,對它來說,都是過眼雲煙。過去發生的,現在發生的,以後發生的,都會煙消雲散,歸於虛無。因此,它也像極了一個世故的老人,心如止水了。

吳侗的意思,姚七姐的房子被鄧銀名霸佔了去,這一時半會兒也怕是沒有要回來的指望了,反正也沒有個去處,就請姚七姐和他一起,到他們的雞公寨去。他心裡想着,如果姚七姐真的同意他的建議,家裡有個女人,那個家,也才真正的是一個家了。

姚七姐問道:“你真的要把我接到你的家裡去住?”

吳侗說:“想是這麼想,只怕娘不肯。”

姚七姐苦笑了一下,說:“你不是要給你爹找個老婆子吧?”

吳侗聽了她的這句話,心裡就灰了一下,沒有作聲了。

姚七娘愛憐地說:“侗崽,你是個好孩子。其實,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們做趕屍匠的則不能有女人的。”

吳侗說:“這你也知道啊。”

姚七姐說:“我當然知道啊。看你不作聲了,我就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了。”

吳侗說:“娘,你說得對,趕屍匠是不能有女人的。根據祖師爺傳下來的規矩,那是絕對不允許的。如果趕屍匠沾了女人,那麼,他就不能趕屍了,趕屍時,十有**會詐屍的。”

姚七姐說:“你們就是信奉那些亂七八糟的。”

吳侗說:“唉,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啊。這樣好不好?我爹本來身體也不好,趕屍是趕不得了。沒有好身體,就沒有好腳力,沒有好腳力,還做什麼趕屍匠呢?我去勸勸我爹,叫他不要做趕屍匠了,這樣不就可以了嗎?”

姚七姐說:“咦,怕當真是給你爹找老婆子了哩。”

吳侗就不好意思了,低了頭,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姚七姐看他不好意思的樣子,就想,這孩子,真是傻得可愛,就說:“娘知道你的意思,說千道萬,不就是想讓娘和你天天在一起嗎?”

吳侗說:“就是這個意思啊,我怎麼說了半天,就是說不到點子上呢?”

姚七姐說:“那是因爲你是這天底下最傻最傻的傻小子啊。”

吳侗也暫時忘記了剛纔受到的羞辱,嘿嘿地笑了,說:“娘,那你答應了?”

姚七姐見他那麼迫切,也不忍心掃他的興,說:“答應,永遠做你的娘,只是,做娘也不一定要天天呆在你家裡嘛。是不是?”

吳侗的眼光又暗了下去,說:“我就知道娘不會答應。”

姚七姐嘆了口氣,說:“你要是傻,該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哦。”

吳侗說:“我,我不想和你分開。”

姚七姐說:“你有你的爹,我還有我的女哩。這樣吧,香草到靈鴉寨去找她的死鬼爹去了。她才十七歲啊,別說是去找一個死人,就是去找活人,我這心也放不下啊。可是,她就是那麼的固執。我要去找香草,靈鴉寨和你們雞色寨是一條路,我們至少還可以一起同行大半的路程,一起走,這樣可以了吧?”

慢慢騰騰地走了一天,姚七姐又不時要坐下來休息,不知不覺,天就漸漸地晚了。

吳侗說:“前面有家‘近晚’客棧,我們到那裡休息一晚再慢慢地走也不遲。”

姚七姐說:“這樣也好。”

吳侗就蹲到姚七姐的面前,說:“娘,你走了這麼遠的路,別累壞了身子,來,我揹你走。”

姚七姐看着她眼前的那張寬厚的背膀,眼淚,就不由得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她嫁給了鄧金名後,兩口子平平淡淡,什麼都不少,但給她有感覺,卻又是什麼都沒有得到他的。有時,一個人睡在牀上,她也細細地想過,她得到他什麼呢?想不出。她少了什麼呢?也想不出。當這一刻,吳侗的背膀熱乎乎地跳進了她的眼窩時,她才猛然想到,她缺的,不正是一副男人寬厚的背膀嗎?

吳侗見姚七姐沒有動靜,就轉過頭來,對姚七姐說:“娘,你上來啊。”

他一眼就看到,姚七姐在揩眼淚,就嚇了一下,問道:“娘,你這是怎麼了?侗兒做錯了什麼了,還是哪句話又讓娘傷心了?”

姚七姐趕忙搖頭,說:“沒什麼事,]娘是沙眼,遇到風一吹,就要流眼淚。”

吳侗這才放下心來,說:“沒事就好啊,娘,上來吧。”

姚七姐“哎”地應了一聲,就伏在了吳侗的背上。

吳侗揹着姚七姐,大步地往前方走去。姚七姐在他的背上,使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寬心。姚七姐垂下來的幾根散發,在他的頸根上飄拂着,在些癢癢的,卻是很溫馨的簌癢。只要是孃的頭髮,他都喜歡。和娘貼得這麼近,又還這麼緊,是他從小到大,這二十年來,從沒有過的事。

在天堪堪黑下來的時候,那家叫做“近晚”的客棧就出現在他們的眼裡了。

客棧是一幢三層高的木樓,門口掛着一張簾子,已看不清楚上面“近晚”那兩個大字了。大門的兩邊,各掛着一盞桐油紙糊的燈籠,發出淡淡的黃色的光來,燈籠上,倒是看到,左邊燈籠上寫着一個“近”字,而右邊那一個,是一個“日”字。原來,那燈籠被風一吹,那顆“晚”字就只露出半顆字了。

纔到大門邊,就有一個小夥計迎了一來,一邊接過吳侗肩上他和姚七姐的包袱,一邊很熱情地說:“天晚莫趕路,歇腳便是家。”

吳侗跨進大門,輕輕地放下姚七姐,讓她在一張椅子上坐好,那小夥計放好包袱,很快地,變戲法一樣手裡就多了兩杯熱氣騰騰的香茶,說:“歇口氣,慢慢用。”

吳侗咕嚕咕嚕一氣喝完,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說:“店家好客氣,還有乾淨些的客房沒有?”

小夥計帶他來到一間偏廈,對櫃檯裡的一個頭戴瓜皮小帽的老人說:“爹爹,來客人了,你給安排一下。”

說着,小夥計對吳侗點了一下頭,就出去了。

老人笑呵呵地問吳侗道:“請問小兄弟,你要什麼樣的客房?”

吳侗說:“只要乾淨,別的也沒有什麼講究的。一男一女,一人一間。”

老人沉吟着說:“乾淨那是自不然的,只是這個,只剩下一間客房了。”

吳侗說:“那就拿間女房,我將就着亂坐一夜也沒事的。”

老人說:“真是不巧啊。我們這裡住有一個姑娘,也是病了,住了好幾天了,現在纔好,要明天才退房。這樣好不好?那姑娘也是極好講話的,和你來的女客去和姑娘對付着一夜,你就有房子住下來了。”

姚七姐在客房裡問吳侗道:“侗兒,是沒有房子了嗎?”

吳侗說:“房子有的,娘,你不用擔心。”

老人對吳侗說道:“原來那是你娘啊,怎麼不早說呢?這不就沒事了嗎?你娘倆住一間,不就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