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容易,可那裡還有我的位置嗎?京城發生那麼多變故,我多少知道一些,可卻常常對不上人名,我離開太久了,皇阿瑪新歡舊愛我幾乎都不認得。”和敬對傅恆說,“舅舅,你不怕我回去了,卻發現自己那裡早已沒了我能生存的地方,可當我再回來這裡,連這裡也沒有了我的位置?”
傅恆問和敬:“你想要什麼樣的位置?和敬,你覺得自己該在什麼位置?”
和敬搖頭苦笑:“我自己也不明白,可總要有個說法,我到底是嫁出去的人。”
傅恆道:“你對皇帝而言,無可替代。至於其他人,或許你還不知道,現下你尚未動身尚未決定是否久住京城,京城裡各大派系已經在算計,要如何在你身上花心思謀利。有沒有你的位置,你回去了就知道,不論如何,我也不能你留在這裡。即便你是大清的公主,可你沒了丈夫,這裡的人隨時都可能欺負你,可舅舅卻遠在京城,相幫也幫不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怎麼會被人欺負?我的孩子們也都長大了。”和敬道,“舅舅一路辛苦,先休息兩日,回不回去容我再考慮一番。我在這裡也不只有丈夫,哪能說放下就放下。”
京城裡,皇帝每一日都在等待傅恆的消息,得知和敬情緒穩定身體也不壞,他多少鬆了口氣,每日散了朝便是來延禧宮坐坐,唸叨起弟弟妹妹們都沒見過和敬,唏噓着:“女孩兒孱弱單薄,卻擔當和親重任,歷朝歷代的公主都很可憐,到了朕這裡,也有不能免的悲哀。小七和恪兒朕都要留在身邊,哪怕不得不聯姻,也要他們夫妻住在京城。”
皇帝上了些年紀後,比年輕時愛嘮叨,常常會說些這樣的話,紅顏每每只在邊上含笑聽着,畢竟將來的事,誰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但這些日子,隨着一些大事落定,宮裡鬱悶的氣氛散了不少,皇帝臉上也有笑容,那日還帶着紅顏悄悄出了宮,去和敬的公主府看了眼,親眼見到女兒的宅邸收拾齊整了,才能放心。
而皇帝微服出宮,從來都不是稀奇的事,從他年輕的時候起,就常常關起養心殿的門,所有人都以爲皇帝在裡頭歇息,實則他早就出門逍遙了。偌大的京城幾乎沒有皇帝沒去過的地方,那日帶着紅顏去和敬公主府看過後,就順道帶着她去逛了集市。
那天玩得是高興,可不知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還是紅顏不勝暑熱,回去後便腹瀉嘔吐,足足折騰了兩三天,好在何太醫醫術高明,沒釀成大事,但經這病,前些日子的辛苦都勾了出來,紅顏到底是倒下了。總算那天傅恆傳來消息,說公主答應回京,紅顏心情好,人才精神了些。
因紅顏病得不輕,頭幾天皇帝都沒能見着她,今日興沖沖帶着好消息來看她,瞧見好好的人兒瘦了一大圈,心疼地說:“你再瘦下去,可就剩一把骨頭了,今年還剩下半年,年底時可要讓朕看見你白白胖胖的纔好。”
這場病是意外,那天出門紅顏的確玩得很開心,整個皇宮,她和皇帝都壓抑了好一陣子沒什麼樂呵的事,不管是弘曆有心帶她出門散心,還是順道把她帶上的,就算不幸病倒了,紅顏也沒後悔。
她懶懶地說:“臣妾這個年紀,胖起來可就收不住了,皇上還以爲臣妾是十八歲的大姑娘?”
弘曆道:“那也無所謂,要緊的是身體好。”
紅顏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滑動:“皇上哪裡知道,臣妾的心思。”
皇帝卻笑:“你有心思玩笑,朕就放心了,好好把身體養起來,和敬就快回來了。別叫她以爲朕虐待了你,把你養成這樣。”
紅顏摸着自己的臉頰,感覺到皮膚比病前粗糙些,不禁問:“臣妾變得很醜了?”
弘曆搖頭:“在朕眼裡,你不論怎麼樣都好看,可是朕心疼啊。”
說這話時,櫻桃進門稟告,說皇太后送東西來給貴妃娘娘,弘曆與紅顏都覺得新鮮,但果然不會多想皇太后的心思,見永兒帶着宮女捧着東西進來,紅顏不禁笑了。
弘曆則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在紅顏面頰上摸了一把,他們之間心有靈犀,這是彼此會意的意思。可旁人不曉得皇帝和貴妃這只是默契的舉動,還以爲是正曖昧旖旎被她們打擾,永兒唬得心裡突突直跳,又見櫻桃習以爲常似的,毫不在意地上前接過東西,與她笑道:“大熱天,你們吃碗綠豆湯再走吧。”
皇帝起身道:“今年特別得熱,你們都要小心,既是太后跟前的人,你們若有什麼事,誰來照顧太后?”又大大方方地問了永兒太后如何,不久便離了。
既然皇帝都離開了,寧壽宮的人不敢打擾貴妃休息,哪裡能真的留下喝綠豆湯,都告辭要退下了。紅顏便笑道:“大熱天跑一趟怪辛苦的,不喝綠豆湯也罷,櫻桃姑姑給你們的賞錢,就拿下吧。”
整個皇宮都曉得,延禧宮貴妃娘娘打賞宮人向來豐厚,今日永兒來送東西,宮女們也是上趕着要幫忙,這會兒都喜滋滋地領了賞退下,永兒捧着櫻桃給的銅錢,卻慢走幾步,眼見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她匆匆與門前的櫻桃說:“姑姑,奴婢有話想對娘娘說。”
櫻桃微微挑眉,打量着永兒,她對着丫頭還是很提防的,可見她態度誠懇又膽怯,心又軟了,便道:“去吧,娘娘精神正好,但也別太久了。他們我替你應付着,不過多說幾句話的事。”
永兒一高興,忙跑了回來,紅顏忽見她又折回來,不禁好奇:“落下什麼東西了?”卻見那姑娘從貼身的荷包裡翻出什麼東西,雙手捧着遞給自己道,“貴妃娘娘,這是您手串上的珠子嗎,奴婢在圓明園撿着的,一直沒機會給您送來。”
紅顏定睛看,跟了她二十幾年的手串,哪怕珠子零落出來,那色澤那形狀,都刻在她心裡,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是自己遺落的珠子,記得那日怎麼找,都少了一顆,沒想到被永兒撿去了。
如今手串已經牢牢地重新戴在了手腕上,少了一顆不影響佩戴,剛開始覺得惋惜,這些日子好像也無所謂了。比起東西來,自然是人更重要了,她若守不住皇帝的心,守着一串珠子也沒意思。
紅顏問:“你怎麼會撿到,幾時撿到的?我當日就去找了,偏偏少了這一顆。”
永兒應道:“花榮姑姑發送的那天,奴婢去出事的地方弔唁,擡頭就看到這顆珠子卡在石頭縫裡,爲了把珠子挖出來,面上也磨損了一些,倒是染的血跡,都已經看不見了,奴婢洗得很乾淨。”
“你去弔唁花榮了?”紅顏問。
“是……奴婢天天做噩夢睡不着,就想着去送送花榮姑姑。”永兒應道,“那天的事,奴婢嚇壞了。”
紅顏見自己的珠子,被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而裝珠子的荷包也是十分精緻更貼身藏着的,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珠串,沒有半分猶豫便道:“你若不嫌棄,這顆珠子就送給你吧,既然不是我自己找回來的,我也不打算要了。手串請針線房的師傅費心串好了,這手繩四五年都不會鬆散,不能白費人家的辛苦,好好地又剪開。”
紅顏擡手給永兒看了自己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笑道:“你看,不妨礙我戴着的,你若不嫌棄,就留下吧。”
永兒連聲道:“奴婢怎麼會嫌棄,只是……娘娘真的不要緊嗎?奴婢聽說這是、這是皇上當年送給您的。”
紅顏笑了:“原來宮裡人都知道嗎,他們還說什麼了?”
永兒見紅顏笑,自己也禁不住笑了,像是在說很美好的事,道:“宮女姐姐們都說,那是皇上給您的定情之物。”
“這宮裡,真是藏不住一點事兒的。”紅顏心情不壞,摸着手串兒說,“可東西哪裡有人重要呢,戴着也不過是個念想,你留下吧。”
且說櫻桃等在外頭,很快就見永兒歡歡喜喜地出來,她不知主子對她說了什麼,可應該不是壞事兒,再回來見紅顏心情也好,不等她問,就被告知那一顆遺落的珠子找到了,可櫻桃卻不高興,嘀咕着:“主子那麼看重的東西,就隨便送人了?”
紅顏笑:“倘若她不來還給我,對我來說也不過是丟了,這輩子都不會去想,留下還是送人,又有什麼區別。”
櫻桃欲言又止,瞧着怎麼都不舒服,紅顏嘆氣:“你呀,想說什麼說便是了,幾時學得這個毛病?”
櫻桃忙就道:“娘娘就不怕養白眼狼麼,您待她這麼好,萬一哪天、哪天太后娘娘非要把她送去皇上身邊,就不怕再來第二個忻嬪。”
紅顏輕輕摸着自己的手串說:“不會有第二個忻嬪,只要我還活着,就不容許這樣的事。但若不是忻嬪呢,櫻桃,我做什麼要與人爲敵呢,就算永兒真有那一天,把她拉來我身邊,不好嗎?我早就想明白了,太后想要膈應我嗎,怎麼能讓她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