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敏是個實誠的孩子,本想說大抵是他爺爺學了皇后娘娘的字跡,但孩子不傻,已在懂事的年紀,怎能輕易讓自己爺爺一個外臣與皇后娘娘扯上關係,他抿了抿最沒應答十二阿哥,永璂自己也弄不明白,嘀咕了幾句,那之後大半天都不高興。
夜裡永璂回到接秀山房,正遇上忻嬪從穎妃那邊歸來,平日裡好歹還能打個招呼,可今天孩子有心事,徑直從忻嬪面前過去,她的一臉熱情和氣被無情地撂,那臉上的神情幾乎是一瞬間發生改變,來迎接小主子的花榮看在眼裡,摟過永璂說:“十二阿哥,往後您別和忻嬪往來,咱們躲得遠遠的。”
“你們大人的事,真是麻煩極了,既然討厭她,還把她留在這裡做什麼?”永璂不高興,想起德敏寫的字,站定了問花榮,“花榮,你從小就跟着我額娘了是不是?”
花榮點頭,但聽小主子問:“那你知道我額孃的字,是跟誰學的?”
“是……”花榮心裡一緊張,她不明白十二阿哥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突然糾結這個問題,但既然皇后的字跡是跟着傅二爺學的,如今十二阿哥學去了,富察家的孩子們指不定就會發現,她怎麼說才能讓一切看起來合情合理?
而永璂先繃不住,說道:“德敏竟然也會寫額孃的字,寫得比我還好,他說他是學他爺爺富察傅清的。”
花榮心裡明白了,忙笑道:“只怕是相像,但不完全是,皇后娘娘小時候經常去富察府做客,富察家的老太太很疼愛娘娘,時常留住十天半個月的,娘娘最初寫字,是跟着富察家的老太太學,想來富察大人也是跟着他母親學的吧。”
小孩子很簡單,這樣一想倒是通了,嘀咕着今日浪費了一個顯擺的機會,他明日一定要讓永瑆看看自己不比他差,便跑去找皇后,要母親再爲他請先生,不能輸給永瑆。
那之後也提到了傅二爺的字跡,因花榮搶着解釋,讓不知所措的皇后敷衍了過去,直到夜裡,皇后守着兒子睡去,花榮來請她回寢殿歇息,她纔像醒過來似的說:“他那麼喜歡些傅清哥的字,往後還會寫嗎,會不會因爲那是富察家的,就從此不寫了?”
花榮着急道:“娘娘您該擔心的,是十二阿哥往後知道更多的事,咱們一定要守住這個秘密。”
皇后癡癡地望着她:“清兒會恨我?”
花榮啞聲道:“主子,往後叫十二阿哥永璂吧,別再提什麼清兒了,哪怕沒有別的意思,十二阿哥長大了,也不愛額娘總拿小名叫他了。”
皇后眼中是悽楚是不甘,很輕聲地應花榮:“我知道了。”
之後的日子,隨着酷熱漸漸散去,秋風一吹,圓明園中的景緻開始有了變化。永琰會爬了,小七和恪兒每天圍着他轉悠,孩子們嬉笑打鬧,天地一家春裡每天都是熱熱鬧鬧,而園子上亦是如火如荼地爲太后準備壽宴,紅顏從各處聽來的消息,忻嬪做事幹脆利落,更重要的是,能處處討太后歡心。宮裡頭都在傳,此番壽宴之後,忻嬪該與穎妃幾位平起平坐了。
可宮中妃位有定數,如今愉舒慶穎四妃齊全,若要提拔忻嬪,四妃中就要有一人晉封爲貴妃,雖說破例多一人也不是不可以,但皇帝若無心再封貴妃,那這也會成爲他拒絕太后最有力的道理。
轉眼已是中秋節,如茵終於被傅恆允許出門,領着玉兒抱着她的福長安進宮來,一路風光自不必多說,作爲富察傅恆唯一的女人,如今膝四子一女,兒媳婦不是公主就是郡主,彷彿全天的福氣都讓她一個人佔去,便是宮裡的娘娘們,也無不羨慕她。
小七和恪兒早早就來迎接姨娘,孃兒幾個說說笑笑往園子裡走,那頭穎妃帶着忻嬪從凝春堂退出來,穎妃駐足讓富察福晉先走,回身見忻嬪神情淡淡的,冷冷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怕她?”
忻嬪搖頭:“臣妾什麼都沒想。”
穎妃道:“當初我也不把她放在眼裡,可結果呢,人家一天比一天好。富察傅恆在朝廷舉足輕重,聽說皇上什麼事都要和他商量,而這納蘭如茵,卻有本事把自己的丈夫牢牢看緊,二十多年了就只有她一個女人,你說她的本事,是不是很厲害?這種人,不是我們可以去結交的,所以你心裡也該明白,令貴妃娘娘既然盯上你了,現在不過是沒工夫搭理你,有一天要把你怎麼樣了,好自爲之吧。”
穎妃越往後說,越得意洋洋,打量忻嬪道:“但願你沒做虧心事,慧雲還沒找到吧,會不會已經死在外頭了?”
後面豫嬪見這裡越來越尷尬,穎妃也越說越離譜,便主動提出要先走一步,忻嬪很自然地跟着她一起走,這才擺脫了穎妃。可豫嬪並不願和忻嬪又什麼往來,見她跟着自己,忍不住提醒:“妹妹,你該去接秀山房。”
忻嬪一怔,緩過神道:“我再去找找,說不定能看見慧雲。”
豫嬪看着她帶人走去,身邊的宮女輕聲道:“主子,聽說忻嬪娘娘夜不能寐,白天又那麼辛苦,您看她越來越瘦,臉頰都凹進去,沒有從前那麼好看了。方纔遠遠看一眼富察福晉,真真是二十年如一日。”
天地一家春裡,如茵把孩子丟給紅顏幾人後,就懶洋洋地窩在明窗曬太陽,完全不顧這是在宮廷裡,紅顏命宮人在門前守着,別叫什麼人闖進來,回來便說她:“越發沒規矩了,你在家在兒媳婦面前,也這樣子?”
“姐姐腰不酸?”如茵問,“你也生了四個孩子的,身體還和從前一樣好?”
紅顏笑道:“當然不如從前了,看我怎麼能像你這樣。”
如茵道:“傅恆說,只要我自在,怎麼都成,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在家裡自然我說了算,我樂意歪着就歪着,樂意躺着就躺着,想出門了八擡大轎送我出去。”
紅顏剛想嗔怪她沒一點做長輩的樣子,如茵卻正經起來,提起路上遠遠看到穎妃和忻嬪幾人,她說:“如今我也能隨意出門了,姐姐有什麼要交代我的事,千萬別客氣,一想起十四阿哥,我就恨不得撕碎了她。”
紅顏的好心情頓時減少幾分,道:“何必提她。”
如茵着急地說:“我在家天天盼着你給我送消息,這是怎麼回事,既然皇上都答應你了,何必再拖去,誰知道她會不會再禍害別的人?”
紅顏苦笑:“太后娘娘七十大壽就在眼前,我若在此前給她添堵,她真要把我念叨一輩子了,我還有什麼不能忍的,過了壽誕,我絕不再拖延。”
“姐姐可真能忍。”如茵嘆息,但又道,“可你在這皇宮裡,沒有一個忍字,怎麼過呢。過去那一位一位,不正是因爲忍不住了,才引火燒身。”
此時外頭一陣熱鬧,孩子們的笑聲惹人好奇,櫻桃來說是十一阿哥從書房回來了,帶了皇上賞的新玩意,正逗着幾個孩子高興,櫻桃故意道:“十一阿哥說,是特地帶來給玉兒小姐看的。”
紅顏噗嗤一笑,與如茵道:“這事兒我可不管,你堂姐說永瑆和玉兒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註定三世姻緣,如今天天對永瑆唸叨,將來要把玉兒娶進門。”
如茵嘀咕着:“她總是胡說,不知道我一門心思,想給姐姐做兒媳婦。”
紅顏笑:“永琰太小了,難道耽誤玉兒成老姑娘了等他,回頭那小子再辜負了玉兒。”
如茵趴到窗前看幾個孩子在外頭玩耍,佛兒也剛剛進宮從外頭走來,昔日佛兒才這麼點大時,誰能想到有今日繁華。
“姐姐,可千萬別心軟。”如茵正色道,“別那些人,折損了你的福氣。”
紅顏頷首:“我必然要給永璐一個交代,和敬得不到的,十一阿哥得不到的,我的孩子不能也沒有。”
這一提起來,如茵道:“聽說和敬又不來了?”
紅顏也有些犯愁,嘆道:“皇上是捨不得說重話,說重話和敬更加不願回來,她不來難道還綁她來?我們都沒什麼,就是太后臉上過不去。”
可是和敬終究沒有歸來,九月裡皇帝再連發兩次信函催促,和敬都以身體抱恙不宜遠行爲由,拒絕來參加祖母的七十壽誕,皇帝雖然婉轉地向太后表達,老太太還是不高興,不惜責備皇帝:“我說什麼來着,這事兒就是會有變故,也是一代一代傳去,我這個做額孃的在你面前說話沒分量,你這個做阿瑪的,也管不住自己的女兒。”
這事兒弘曆只在紅顏面前抱怨了幾句,但他終究捨不得委屈和敬,興許這輩子欠和敬的換不清,纔不願在這種小事上爲難她。
好在慶賀太后七十大壽的宴席順利舉行,且天公作美,那一日晴空萬里,圓明園裡一片繁榮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