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難不死必有福

根本難辨方位,他只能憑記憶中的路線奔行,但追鹿時方向數變,路線並不可靠。

進入林子,更加地東西南北不辨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有盲目胡闖,但越闖越不是路,彷彿只在一個範圍內打轉,林子竟有多深多廣無法合測。

算算時間,奔行的路程應該已有去時的三倍,那裡去找那洞穴呢?

山林是片片毗連的,如果偏離了方向,不但無盡,而且會越奔越遠。

他大汗淋漓,是急出來的。

山洞裡升了堆火。

水寶背倚洞壁半躺在火邊,她已急累不堪。

急的是東方白的失蹤,累的是她兜了一下午的圈子沒發現東方白的影子,她擔心的不是毒蛇猛獸,而是山裡那些出沒無常的神秘人物,東方白撿拾柴火,一去無蹤,十有幾是遭遇了非常的事故,入山打獵是她的主意,現在人生死下落不明,她焉能不急。

夜已深,雖然升着火,寒氣仍不斷迫來。

洞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她心頭一喜,脫口便叫道:“小黑哥,這半天半夜你去了那裡,快把人給急瘋了!”

沒有迴應,腳步聲停在洞口。

洞裡有火,外面漆黑一片,她無法看出來的是什麼人,既然沒有迴響,顯然來的不是她急盼着的小黑哥。

荒山暗夜,還有人走動?

她的心緊了起來。

外面傳來了男人的話聲

“怪事,這妞兒怎會一個人在山中過夜?”

“洪二哥,你認識她?”

“見過一次,桐柏城裡清涼客店的女少東。”

“啊!聽說過,一朵帶刺的玫瑰,她不是一個人。”

“你怎麼知道?”

“咦!你難道沒聽見她叫小黑哥?”

“小三,這是天上掉下來肥羊肉,不吃就該打下十八層地獄。”以下是聽不清的低語,然後又轉大聲道:“怎麼樣,你有沒有種?”

“爲什麼沒種?”

“好,我們進去!”

兩人入洞。

水寶已知對方來意不善,坐直了身子,大睜眼望着。

進來的是兩名帶劍的黑衣漢子,一高一矮,到了火光圈裡,可以看得出兩個都是滿臉橫肉,面上帶着邪笑。

兩人隔火堆站住。

“姑娘,一個人多冷清!”高個子發了話。

“那個少女不懷春,嘻嘻,這是天賜的良緣啊!姑娘,咱們配配鴛鴦!”矮個子的賊禿嘻嘻地接上了話。

水寶虎地站了起來,瞪眼豎眉,獵刀抄在手中。

“嘖!嘖!好標緻的身材!”高個子吞着口水。

“這可是飛來的豔福!”

矮個子彈了一下手指。

“你兩個想找死?”水寶厲喝出聲。

“不是找死,是找樂子,嘻嘻!”矮個子偏起了頭。

水寶的粉腮泛了青。

“小三,你到外面去!”

高個子一甩頭。

“怎麼,要我喝湯?”

“總不成兩人齊上?再說,她還有個什麼小黑哥,說不定馬上回來,你可得小心瞧着,我完事就換你。”

“好吧!”矮個子聳肩笑了笑,色迷迷地站着沒動。

水寶氣得七竅冒了煙。

“姑娘,把刀放下,這小洞只能辦事,不能動手。”

“姑娘我要把你大卸八塊!”

“成,只要你有這本事!”仗劍想繞過火堆,腳步一挪,轉頭道:“你怎麼還賴着不走,話不是說明了麼?”

“洪二哥,這隻小母狼看來不容易對付,我們先合力把她制伏我再出去。”

“也好!”

兩人從火堆兩側分進。

這山洞既淺又窄,寬不到一丈,火堆後的洞底剩下的空間不到兩丈,根本沒有轉圈的餘地,只有近身搏擊。

水寶氣急,一刀朝高個子劈去,高個子舉劍格住。

矮個子卻趁這機會,閃到了水寶身後,這一來,水寶被夾在中間。矮個子出劍,水寶回身格拒,高個子躍進,不用劍,伸手朝水寶背後便抓,水寶沒回顧,一記回馬刀閃電反削,高個子忙不迭地縮手,矮個子又出手……

水寶一旋嬌軀,背貼洞壁。

這來成了三足鼎立之勢,兩支劍左右進擊。

由於沒有展閃的餘地,雙方等於原地原姿擊抗。

十幾個照面之後,兩名漢子發覺低估了水寶,但在色迷心竅之下,仍狂攻不已,到口的羊肉真捨不得放棄。

水寶的殺機狂熾起來,她跟人交過手,但沒殺過人,現在,她要殺人了,招式一變,幻起一片刀影,彷彿數柄刀同時分攻兩人,緊密的碰擊聲中,矮個子被迫退到洞底,白虹乍閃,刀影中又射出一道白光,高個子忘形急退,一腳踏入火堆,同一時間,白光已貫刺他的前胸,慘叫聲中,火星進飛,高個子仰栽出去,兩條腿埋在火堆裡。

矮個子亡魂大冒,疾攻三劍,想竄出洞去。

一對一,水寶信心十足,刀光劃圓,封回了劍,光圈灑開,一記白虹貫日,獵刀插上矮個子的心窩。

一聲淒厲的慘號,矮個子長劍掉地,雙手抓住刀柄,貼壁而立,兩個眼球幾乎要突出眶外,兩邊口角沁出了鮮紅。

水寶大跨一步抽回刀。

鮮血狂噴中,矮個子歪了下去。

水寶卻木住了,第一次殺人,心理上總是難以平衡的。

高個子衣褲着火,已燒到了上半身。

洞外突傳急驟的腳步聲,看來人不在少數。

水寶驚覺過來,身上的每一根神經全抽緊了。又來了人,她不知是否對付得了,她不能死守在洞裡,洞口要被控制,她絕無活路,疾彈身野兔般竄到洞口,一看,傻了眼,八尺之外環列了六七條人影,出路已被封了。

不用說,這些人是被火光和搏鬥之聲引來的。

“咦!這不是城裡水二孃的女兒麼?”一人發了話。

“不錯,是她,叫水寶。”

另一個接了話。

“剛纔的慘叫分明是這裡發出來的……”先開口的上前兩步,顯然他是這一小撮人的頭目,這一上步,洞裡的情況便人眼底,“啊!”他驚叫了一聲道:“殺了人?”

這一說,立即又有兩個人彈身上前。

水寶暗道一聲:“完了!”要是他們發現自己人被殺,絕不會善罷甘休,看來今晚只有豁出去了,命交給天吧!

“進去看看!”頭目下了令。

上前的兩名手下立即舉步向洞口欺去。

水寶知道阻止也沒用,索性不言不動。

兩名手下進洞,很快就轉身出來。

“被殺的是洪二和小三!”一個大聲回話。

“啊!”頭目又驚叫了一聲,閃亮的目芒射向水寶。

其餘的全圍了上前,一共有七人之多。

“水姑娘,人是你殺的?”頭目開始問話。

“不錯,是我殺的。”

水寶坦然承認,事實上想賴也賴不掉,人擺在洞裡,她手中的獵刀上血跡未乾。

“爲什麼要殺人?”

“他兩個想欺負我!”水寶厲聲回答。

“想欺負你?”

“不錯!”

“你把他們趕走不就得了,何必殺人?”

“能趕得走麼?”

一陣皮肉焦臭之味從洞裡飄了出來,洪老二的兩隻腳在火堆熾炭裡燒得吱吱作響,兩名手下回身進洞把屍體拖離火堆,衣物早已燒殘,成了一具半裸男屍。

那頭目朝洞裡深深掃了一眼,眸子裡閃射出慄人殺光。

“水姑娘,你乖乖跟我們走吧!”

“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要我們動手?”

“動就動吧,我不在乎!”

水寶真的不在乎麼?

她非常在乎的,只是情勢所通,她只有“拼”之一途,她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脫不了身,便引刀自決,要是落在對方手中,那就生不如死了,她不再想小黑,看樣子盼他解圍是無望的了。

“老子就不信你不在乎!”頭目一抖劍,欺身出手。

水寶舉刀相迎,惡鬥疊了出來。

那兩名進洞拖屍的手下,此刻恰在水寶身後。

“你們別動,由我活捉她!”

頭目邊打邊說。

水寶的獵刀揮舞得如掠波逆浪,心存死志,出手便毫無顧忌,那頭目劍法雖然高超,但一時之間也拿她沒法。

刀劍碰擊之聲在荒山靜夜裡傳得特別遠。

幾十個照面之後,水寶的刀勢漸失凌厲,搏擊之勢是互相消長的,刀失凌厲,劍自然便趁勢佔了上風。

“嗤”夾以一聲尖叫,水寶的左肩被劃開了一道口,雖是暗夜,但在火堆餘光映照下,仍可見雪白的肌夫上冒出了殷紅。

“割開她的胸衣!”有人在大叫,彷彿這是場遊戲。

“頭目,讓我們開開眼界!”有人附和。

“剝去皮的小白羊不知有多鮮!”

“最好連褲帶也挑斷,現出寶來……”

“哈哈哈哈……”

……

你一言我一語,盡是輕薄的話。

水寶激憤欲狂,刀勢陡緊,如片片雪羽疾飄亂舞,一輪急攻,把那頭目迫得手忙腳亂,連退了三、四步,飛羽中一道白光脫穎射出。

“哇!”地一聲慘叫,那頭目翻倒地面。

暴喝疊起,六支劍齊上,森寒的劍影交織成了幕,把水寶裹得風雨不透,以一對六,立即出現發發可危之勢。

水寶奮力揮刀,但衝勁一過,後繼又顯乏力。

悽哼聲中,六人之一掛了彩退出圈子。

另外五支劍攻擊更形凌厲。

“捉活的!”

“對,要她付出代價!”

水寶自知今晚已難倖免,如果被擒必定受辱,但現在連想自殺都騰不出手來,愈打愈是不濟,險象環生,眼看就要勢盡,心一橫,聚起殘餘真力,一式夜戰八方,把五支劍逼得一滯,厲叫一聲,身形彈起,斜飛到一丈之外。

吶喊聲中,五支劍又迅速地圍上。

突石叢雜,自然聳峙,五支劍填補了空隙,人與石錯雜,包圍圈變成了鐵桶,而水寶正在這鐵桶中央。

“把刀丟下!”

五人之一暴喝了一聲。

“……”水寶喘得幾乎回不過氣來。

場面暫時僵持。

水寶作出了一個古怪姿勢,雙手握刀後挫,刀柄對正自己心窩,天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到一定非常難看,也許是淒厲如鬼。

“小娘們,叫你丟刀投降!”

“別耗了,我們上!”

水寶突然擡頭向天,厲聲道:“娘,女兒去了!”

就在水寶準備自決的千鈞一髮之際,慘哼猝起,一個倒下,接着又是一個,一條黑影幽靈般閃入圈子。

水寶呆了一呆。

黑影沒停,東飄西突。

“什麼人?”

“什麼……”

喝聲只一聲半,代之的是短促的慘哼,剎那便寂然。

五支劍全擺下了。

“水寶,你沒怎樣吧?”黑影趨到水寶身邊。

“小黑哥!”水寶叫了一聲,便抽咽起來。

“對不起,我迷了路,是聽到聲音才找來的。”

“你再遲一秒,我就已經……”

“水寶,現在沒事了。”

水寶扔了刀,一把抱住東方白。

東方白不忍推開,任由她抱着,等她平靜下來,才和緩地開口道:“水寶,我們得馬上善後,說不定他們的人還會聞聲而來,那就防不勝防了!”

水寶鬆開手,退後一步,拾起獵刀。

“小黑哥,你……去撿柴火,怎會迷路?”

“我去追一隻牡鹿,追得太遠了!”東方白無暇敘述失足地穴的輕過,含混地回答了兩句,立轉正題道:“看來這些都是巡山的弟子,必不止一批,我們得設法消滅痕跡,要是被他們發現是我兩個做的,後果不堪設想。”

“這麼多屍體,怎麼消滅法?”

“封入山洞!”

“洞裡還有兩個!”

“噢!不要緊,多少都是一樣,我們要快!”

“那就動手吧!”

兩人立即動手把屍體一一拖進洞中,堆在洞底,然後搬出馬鞍等雜物。

“小黑哥,怎麼封法?”

“搬石頭!”

“要是他們發現這山洞古怪,挖開檢查的話……”

“那是以後的事,只要我們不在現場就好。”

“好!搬石頭!”

“希望天亮之前沒有人來。”

兩人動手搬石頭封洞,水寶搬小石塊,東方白力大輥大石頭,說來簡單,做起來相當吃力,但又非做不可。

東方泛白,曉霧迷濛,封妥洞,人已精疲力竭。

兩人休息了一陣,用完了乾糧,天色已經大亮。

“水寶,你的肩傷……”

“不要緊,皮傷,不流血就算沒事。”

“衣服上有血,得加外衫罩住,以免被人起疑。”

“這簡單,我帶得有衣服。”

隨說隨做,水寶取出外衫穿上,蹈生出死,但她似乎忘記得很快,臉上又有了笑容,任性的女子必然爽朗,她就是這種女人。

“我們還有件事要做!”

“又什麼了?”

“消除血跡,他們發現得越晚越好,希望是永不發現,你歇着,由我來做!”

“不,我還有力氣!”

旭日照高林,現場已完全清理妥當。

“水寶,我們得離這裡遠些,馬匹呢?”

“原地方,不會走失的!”

兩人拿起鞍子什物,來到了昨午放馬的地方,水寶撮口發出長哨,沒多久,兩匹馬嘶鳴着奔來,兩人匆匆上鞍,然後穿林離去。

一口氣走了七八里,來到一處山澗邊,停了下來,選了乾淨的石頭相對坐下。

“小黑哥,真有意思,我……居然殺人!”水寶掠了掠鬢邊散發,笑對着東方白。

“任何事都會有第一次的,你怕麼?”

“當時不怕,過後有些膽寒,現在又不怕了。”

“殺人有時是迫於無奈,江湖道上,你不殺人便被人殺,但嚴格說起來,殺人不是好事,能避免就避免。”

“我懂你的意思,剛纔如果讓一個人走脫,不單是我倆的麻煩,還得加上道爺和我娘,恐怕連客店也得關門。”

“不錯,就是這意思!”東方白讚許地點了點頭,又道:“水寶,剛纔看你白光一閃便有人橫屍,那是什麼?”

“救命的法寶,也是要命的法寶!”故作神秘狀。

“我不懂?”

“小黑哥,這是我的秘密,除了我娘,沒別人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說着,到馬鞍旁取下獵刀,倒轉刀把,遞到東方白眼前,道:“看出什麼來嗎?”

東方白仔細看了看。

“刀柄上有個扁孔,這……”

“對,刀裡藏刀,一次可以藏三把薄刃飛刀,手指一按就可以射出,八尺之內絕無虛發,不得已時才用,所以叫救命法寶。”

“要命法寶又怎麼說?”

“我剛纔留了一把,如果你慢一步,我便自決了!”

“啊!”東方白心頭涌起一股難言的情緒。

水寶把獵刀插回馬鞍,步到東方白身前,兩眼突然閃出亮麗的光采,抿嘴笑了笑,定定地望着東方白。

“小黑哥,我知道你是誰。”

“我是誰?”

“無腸公子東方白。”

“你……怎麼會知道?”東方白大驚,這應該是一個絕對的秘密,泄露了後果嚴重,想不到水寶竟然知道。

“我偷聽到我娘和道爺的密談。”

“水寶!”東方白現出十分鄭重之色道:“這可不能亂說,只能藏在心底,萬一……”左右一張望接着道:“萬一要是被人聽到了可不得了,從此刻起。無論在什麼情況之下,你都不能提一個字,懂嗎?”

“我知道,小黑哥!”

“對了,水寶,我忽然想到件事。”

“什麼事?”

“你那位表哥……”

“怎麼又提起他?”水寶靠到石頭邊,嬌軀斜向東方白的肩頭,仰起臉,似笑非笑,她此刻的表情相當迷人。

東方白的心跳蕩了一下,但臉上是一本正經,這妞兒相當開明,不大重視男女之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麻煩可不能惹,必須保持適當距離。

“是真的表哥麼?”

“真也好,假也好,我對他沒興趣。”

“我是說……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好生面熟,可是又想不起來。”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噗哧一笑,又道:“原先我說你吃醋,你不承認……”露骨的表現,少見的大膽女子。

東方白心頭又是一蕩,立即想到該趁機築堤。

“我絕不吃醋,一輩子也不會。”

“爲什麼?”水寶直起身,粉腮已變了色。

“因爲我已經沒資格吃醋。”

“你早已有了心上人?”水寶連聲調都變了。

“沒有!”

“那你說沒資格是什麼意思?”

“這……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不,我現在就要知道!”水寶使起了性子。

“水寶!”東方白苦笑着,用最溫和的聲音道:“你這樣不但使我爲難,而且會增加我的痛苦,求你好麼?”

“會使你痛苦?”水寶眼裡飄出了迷惘。

“真的,我絕不騙你!”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喜不喜歡我?”

東方白怔住了,少女口中的“喜歡”有其特殊的意義不作一般的解釋,所以回答的得不得當關係非常重大。

“回答我,小黑哥!”水寶又通了一句。

就在此刻,五條人影順澗奔來。

“有人來了,沉住氣!”東方白忙叮囑水寶。

當先的是一個山羊鬍老者,多角形的臉,一看就使人產生極不舒適之感。老者身後是四名黑衣漢子,轉眼之間已到了兩人停身之處,老者一擡手,全止住了腳步,老者如利刃般的目芒,先掃水寶,然後停在東方白的臉上。

東方白下了石頭站立,水寶倚近他的身邊。

一日夜之間就遭遇到三撥巡山者,可以想見山中戒備之嚴。

東方白裝出惶恐的樣子望着三角臉老者,他希望對方不是爲了發現山洞藏屍而來。水寶則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她自恃是本地人,而且是山中常客,再加上有東方白在身邊,對方不能把她怎樣。

三角臉老者的犀利目芒從東方白移到水寶。

“你是水二孃的女兒?”

“不錯!”

“到山裡來做什麼?”

“打獵!”

“他是誰?”

“他叫小黑,我家店裡的客人,陪我入山的。”

“昨晚他陪你在山中過夜?”

“不錯,這有什麼了不起?”

東方白卻是心頭一震,自己與水寶的行蹤早在對方的掌握之中,看樣子要想在山裡有所行動,不是件易事。

“昨晚有沒有接受過盤查?”

“盤查,什麼盤查?”水寶也會裝渾。

“巡山的。”

“不知道,什麼鬼影子也沒碰到。”

東方白心裡可十分明白,對方定然是發覺兩撥巡山的神秘失了蹤,所以加強了搜索,好在沒什麼痕跡落入對方眼中。

三角臉老者皺了皺眉頭。

“有沒有碰到什麼可疑的人在山裡行走?”

“人都長得一個樣,什麼是可疑的人?”

“比如說……衣着怪異,行動詭秘,不類平常在山用行走的人,你是本地人,又常常人山,應該看得出來。”

“有!”

東方白心頭“咚!”地一跳,這任性的大姑娘到底想搗什麼鬼?

三角臉老者目芒一閃,道:“快說?”

“四個紅衣人,行動如風,我從來沒見過。”

“紅衣人?”三角臉老者爲之動容。

“對,是昨天向晚的時候看到的。”水寶正輕八百。

“噢!”三角臉老者又皺眉,想了想道:“你兩個趕快出山去吧,別在山裡胡闖,萬一丟了小命不值得。”

“不,我不能空手回去!”水寶大搖其頭。

“隨便你!”三角臉老者轉身揚手,五人急奔而去。

人影從視線消失,東方白側向水寶。

“水寶,什麼紅衣?”

“嗨!小黑哥,你這麼聰明卻想不到,要他們去找紅衣人,假使他們發現了洞裡藏屍,就由紅衣人去頂着,這不是很妙麼?”

說完,調皮地笑笑。

“嗯!這一招不錯,的確高明!”東方白深深點頭,這任性的大姑娘心思還真縝密,居然會將機就計出點子。

“小黑哥,現在我們可以放心了。”

“唔!”

驀在此際,一個冷冷的聲音接口道:“未見得可以放心,別一廂情願。”

東方白和水寶同時嚇了一大跳,想不到暗中還隱得有人,剛纔的談話不用說已入了對方之耳,這問題嚴重了。

“什麼人?”水寶朝聲音方向喝問了一聲。

“山中人!”一條瘦長人影從澗邊樹叢裡現了出來。

兩人一看,登時傻了眼。

現身的赫然是個紅衣人,紅衣紅褲,套了個皮褂子,手執長弓,脅下跨着箭袋獵刀,滿臉油汗,亂髮短髭,是一個典型的獵人,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水寶信口胡謅出紅衣人,想不到山裡就真的有紅衣人。

“姑娘,你一句話把我給害慘了!”

“你……你是……”水寶驚愕得說不出話。

“你這一說,我的衣服不能再穿了!”

“你到底是……”

“獵戶!”

“聽口音你是本地人?”水寶吐了口大氣。

“不錯!”

東方白不吭氣,仔細打量着對方,身形、聲音、面目都有似曾相識之感,在記憶裡搜索了一陣,陡然想起來了,徐家集丁府後面卓永年匿居之處跟梅芳動過手的畢老三,卓永年說過他與小雪都是自己人,他扮成獵戶出現山中,不用說是卓永年的安排,登時寬心大放,但卻不能抖明,只將頭點了點作爲暗示。

“朋友現身的目的是什麼?”東方白開了口。

“勸你們出山,避過這一陣風頭。”

“什麼風頭?”

“你們心裡應該有數,不必問我。”頓了頓又道:“這麼多的人失蹤,其中還有一個高級人物,他們會把這一帶掀翻,這風還不夠大?”

這幾句話水寶只聽懂一半,東方白卻完全明白,所謂高級人物,指的是已被拋入地穴的尖頭怪人,七號八卦牌還在自己身上,這一段他沒向水寶說,水寶當然不知道,畢老三說得不錯,對方會把山區掀翻。

水寶聽出這紅衣人的口氣不是山裡人一夥,膽子便壯了,偏頭望着畢老三。

“你到底是什麼人?”

“說過了,山中人!”

“你就不怕這陣風?”

“士生土長,可以數得出三代,沒有什麼好怕的。”

“我也不怕!”水寶的本來性格又抖露了。

畢老三不接水寶的腔,目光望向東方白。

“聽你們剛纔談話,你叫小黑?”

“是的!”

“我是多事,但也是好意,你自己拿主意吧!”說完,轉身投入樹叢,眨眼無蹤。

“我看這獵戶真的是可疑人物!”水寶嘟起嘴。

“水寶,我看……我們出山吧!”東方白把話岔開。

“空着手回去?”水寶瞪大眼。

“那也沒什麼,風頭過了還可以再來。”

“我不要!”水寶扭了扭頭。

“水寶,不要使性子,昨晚山洞中的事你忘了不成?對方的人無端失蹤不會甘休的,你既然捏造出紅衣人暫時轉移了對方的目標,我們就該及早脫身,犯不着淌這混水,要是真的發生了事故,划得來麼?再說,你肩頭的傷……”

“呀!”水寶這才注意到肩頭的血水已滲出外衣。

“水寶,我們快些離開!”

“走就走嘛,真掃興!”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就當兩人走向馬匹準備離開之際,一聲斷喝突然傳來:“你兩個慢着!”

人隨聲現,是剛離開不久的三角臉老者去而復返,四名手下現在只帶回兩個,三角臉老者緩步走近,快刀一樣的目光停在水寶的肩頭上。

東方白立即意識到要生枝節。

“水姑娘,你肩頭上有血,怎麼回事?”三角臉老者說完略停,又補充了一句道:“剛纔疏忽忘了問你。”

“紅衣人傷的!”水寶不假思索,真看不出一個任性而刁蠻的女孩子對說謊還真有一套,口順得像是真的,要是稍有遲疑惑是支吾的話,對方定會起疑而追根究底。

“你跟紅衣人交過手?”

“交手?我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

“你說紅衣人有四個之多,他們生成什麼樣子?”

“瘦長……”水寶相摹擬畢老三爲對象。

東方白大急,趕緊接上口,切斷水寶的話頭。

“瘦長是不錯,但什麼樣子卻很難說,說是紅衣,實際上是披着紅色披風,臉上蒙了紅巾,看不出真面目。”

“你也看到?”三角臉老者轉移目光。

“是的,但在下離得很遠。”

“他們用的什麼兵刃?”

“劍!”

“他們爲何要傷一個女人?”

“其中一個調戲我,被我罵了,他順手就是一劍,幸虧我閃得快,只劃破了皮肉。”水寶接回了話。

三角臉老者略事沉吟。

“讓我看你的傷!”

這老者精明得怕人。

“要我脫衣服?”

水寶這一聲是叫出來的。

“不必,只要拉開外衣露出傷口就可以。”

“我不要!”

“水姑娘,別使性子,聽話點,我不想帶人回去。”

東方白心中大爲忐忑,水寶的肩傷是對方的人傷的,如果對方的兵刃有什麼特別的名堂,只要傷口一現便會露出破綻,麻煩可就大了。

“你一定要看?”水寶的小嘴翹起老高。

“一定。”

“那你就看吧!”水寶拉開了外衫,露出了肩頭部份,口裡嘟噥着道:“你又不是郎中,看了傷你給我藥?”

東方白的心吊了起來。

三角臉老者靠近水寶身邊,仔細地審視,三角臉突然變成了怪形,目光轉趨森寒,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說謊,根本就沒有什麼紅衣人,什麼原因快從實說?”

東方白料中了,對方查驗傷口是有原因的。

“憑什麼說我說謊?”水寶拉好衣衫退後兩步。

“是我們的人傷的,你賴不了。”

“根據什麼?”

“不必告訴你。”

“你們的人穿紅披風?”

“沒有的事,你說謊必有原因,快說?”

“我說過的話一個字也不改。”

“那就對不住了!”說着,飛快地扣住水寶的手腕。

“你敢……”水寶一掙不脫,被反扭向後。

“把黑小子也拿下!”三角臉老者冷聲下令。

兩名手下搶向東方白。

除了再殺人,沒任何考慮的餘地,而且必須迅速解決,以免招來對方的同夥,東方白掣出了長劍,閃電劃出。

兩名彪悍的大漢搶進變成了相迎。

兩個半聲慘哼疊成了一聲,翻栽倒落澗邊。

三角臉老者做夢也估不到這一點都不起眼的黑小子竟然有這等驚人的劍法,臉孔起了抽扭,變得更加猙獰可怖。

“好小子,你是真人不露相,入山是有企圖的。”

“放了她!”東方白跨前一步。

“你小子做夢!”隨說,隨把另一隻手的手掌接向水寶的天靈,獰聲道:“黑小子,棄劍,否則我震碎她的腦袋。”

水寶被對方反扭着,頂上又有手掌按住,她連動一下都不可能,東方白出劍再快也不及對方手掌吐勁來得便當,可以說死星已經照命,但任性倔強慣了的她,竟然不知生死一發,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反倒切齒瞪口。

“小黑哥,殺了他!”

她真是一廂情願。

東方白暫時窒住,投鼠忌器,他不知如何是好,棄劍當然是辦不到,但又不能不救水寶,更擔心的是如果對方發出警號,召來另兩名手下或是更多的乾坤教徒,那就是不了之局,所有計劃全被破壞無餘。

“丫頭,你不知死活!”三角臉老者獰笑。

“你真敢殺我?”

“一百個也不嫌多,別說一個。”

“我死你也活不了!”

“那你就先死好了!”

東方白一橫心,準備不顧一切地豁出去。

“你敢傷她一毫一髮,將會死得很慘!”

“少廢話,把劍扔到洞水裡!”

“辦不到!”

三角臉老者收回水寶頂上的手掌,曲指就口想發哨。

東方白猛吸一口氣,正待……

三角臉老者突然口發悶哼,臉孔扭曲,上身強直後仰,手一鬆,截了下去。

東方白大感意外。

水寶橫裡彈開。

樹叢邊一個瘦長身影,距三角臉老者的屍體不到一丈,赫然是畢老三,他現在已換穿了土藍布衣褲。

“是你!”水寶驚叫。

畢老三上前從三角臉老者身上收回短刀。

東方白一言不發,以感激的目光望着畢老三。

畢老三冷冷開口道:“你們馬上走,此地由我善後,記住,一路不能再逗留,堅持你們原先四個紅衣人的說法。”

東方白收回劍,抱了抱拳,轉身過去牽起馬繮,然後向水寶道:“走呀!”

隨說隨挪動腳步,領先離開。

水寶可能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是死裡逃生,不再多話,過去拉起馬,深深望了畢老三一眼,立刻舉步。

兩人默默走了數裡,到了可以乘騎的路邊,上了馬,山路是不能馳騁的,一前一後,緩緩而行,水寶可憋不住心裡想說的話,她開了口。

“小黑哥,那個獵人好怪!”

“嗯!”

“看不出他還是個很不賴的高手,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不知道!”

“我看他……根本就不是山裡獵戶。”

“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水寶大聲嚷起來。

“水寶,他救了你,你再提他是害他,要是被第三者聽到,那可不得了,我們換個話題,談談別的好不好?”

“好嘛!對了,小黑哥,我們在山澗邊談話被打斷了,有一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什麼問題?”東方白順口應付。

“你喜不喜歡我?”在馬背上扭頭望了東方白一眼。

東方白的頭登時變大了,他以爲過了便算了,想不到她這麼死心眼,竟然釘住不放,看起來她是非常認真的,女孩子一旦認了真,九條牛也扭不轉,再加上她的任性,這可怎麼是好?這是男女之間最大也是最難處理的問題。

“水寶,你……這麼漂亮,誰見了都喜歡的。”東方白萬般無奈,只好裝蒜應付。

“別給我打馬虎眼,你說,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

“當然,這……跟別人喜歡你一樣。”

“不要扯別人,只說你自己。”

“好!喜歡!”東方白硬着頭皮說。

“你回答得不乾脆,太勉強,你明明知道我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你卻故意裝渾,你不喜歡我,對不對?”

“水寶,你……別逼我。”

東方白有些哭笑不得。

“什麼,我逼你,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如果你已經有了美如天仙的紅粉知己,儘可以直說,何必推三阻四。”

“水寶,我沒有!”

“那是嫌我配不上你?”這句話相當露骨。

“不是這意思。”

“那到底是什麼?”

“我有困難,在山澗邊已經說過了。”

“什麼困難?”

“能說……我早就說了!”

東方白被逼出了一頭冷汗,簡直拿她沒辦法,她不是輕佻的女人,但太直率,可以說毫無含蓄,當然,反過來說,這也是她可愛的地方,她美,不嬌揉造作,沒有心機,是女人中的男人。

“不說拉倒,我再也不要理你!”

狠狠一鞭抽在馬股上,馬兒驟然受驚,長嘶一聲,顛跳着朝前衝去。

山路曲折狹隘,又多坡坎,根本不能快馳。

“水寶!”東方白大叫。

水寶充耳不聞,人馬險象環生,東方白只好摧馬快行,轉過一道彎,人和馬失去了影子,山徑上沒蹤跡,不用說是舍路奔向別處,東方白勒住馬,大聲叫喚着,但半點回應都沒有,看地形,左邊是陡坡,右邊是樹林。

於是,東方白策馬入林。

林子不密,但視線也不甚開朗,望不遠。東方白真的是啼笑皆非還加上一重憂急,要是她發生了什麼意外,自己是個大男人,回去如何向水二孃交代?

他後悔剛纔爲什麼不順着她答應一聲喜歡,反正還有她的娘作主,自己何必如此固執?

但現在後悔已晚,只祝望她沒事,等氣頭一過,大家平安回家。

林不深,穿透之後又呈現一條橫向的山路,東方白對山區完全陌生,辨了好久方向才認定朝北的一端。

他希望能在半路碰上水寶,除此之外他完全沒轍。

好不容易出了山口,已是日薄崦嵫時分,依然不見水寶的蹤影,現在,最後一個希望是水寶已經先抄捷徑回家。

上燈之後不久,東方白回到了清涼客店,一看,不由額手稱慶,小二正在門旁卸水寶那匹坐騎的鞍子,水寶果然是先一步回了家。

“小二!”東方白把繮繩搭上馬樁,打個招呼。

“黑爺回來了!”小二擡頭一陣張望,道:“我們小姐呢?怎麼……”

“水姑娘沒回來?”

東方白立覺情形不妙。

“一匹寶馬跑回來,老闆娘急死了!”

東方白頓時窒住,一顆心直往下沉,空馬跑回來,顯見水寶在山中已遭遇了意外,這可怎麼是好?

“黑爺,怎麼回事,小姐人呢?”

東方白站着直髮呆。

“黑爺,小姐……她怎麼啦?”小二又問了一句。

東方白二話不說,朝裡奔去,直趨櫃檯。

水二孃正在撥算盤珠子,一手拿着筆在記帳。

“二孃!”東方白低喚了一聲。

水二孃擡起頭,胖眯的眼露出一線光,見是東方白,臉頰上堆垂的肥肉抖動了幾下。

“你們回來了?”

“只我一個!”東方白很困難地說了出來。

“丫頭呢?”細眯的眼突然張大。

東方白低聲把兩人發生齟齬,水寶使性子在山路上馳馬失蹤的經過如盤託了出來,說完,歉疚地望着水二孃,那樣子就彷彿是個待罪的人。

水二孃放下筆,靠向椅背,沉思了片刻。

“小黑,這不怪你,是這丫頭太任性。”

“二孃,我比她大,我應該顧慮到的,現在……”

“唉!”水二孃嘆了口氣,沉重地道:“丫頭從小沒爹,我把她慣壞了,使性子是她的家常便飯。”

“二孃,該怎麼辦?”

“不要緊,別太放在心上,這早晚她會回來,附近的山區她很熟,不會迷路的。”

水二孃口裡這麼說,像不大在乎,但神色之間已露出了焦急,母女連心,更何況是相依爲命的獨生女,她真的能放得開麼?

“可是……一匹空馬跑回來……”

“小黑,你也累了,去歇着吧,這檔事我會處理,回頭我要小二送飯到房裡,道爺現在可能也很着急。”

“我……師父也知道空馬回來的消息?”

“已經告訴他了!”

東方白現在可真正地發了急,一個黃花大閨女失落在人跡稀少的山裡,要是發生了意外,後果簡直不堪想象。

他本想再說什麼,但卻說不出來,喘口大氣,轉身向裡快步走去,進了角門,一眼便看到卓永年站在房門邊。

“老……”只叫得一個字,哥字還沒出口立即發覺不妥,忙改口道:“師父!”三步並兩步到了卓永年身前。

“回來啦?”

卓永年的神態滿像那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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