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的秩序毀於一旦,將會是怎樣的場景呢?
陳靜默不曾想過,但是卻親眼看到了。
千萬年來組成這個世界整體的最重要的東西,不論何時都如同一臺精密機器一般運轉的秩序,就這麼的在三分鐘之內崩塌了。
不論是在天災、怪獸、蟲災、異象之下,都沒有被擊倒的人類,卻在死亡面前一敗塗地。
當每一個組成整個社會的單一結構都徹底陷入崩潰的時候,整個社會也就像是一座在地震中崩塌的高樓一般,再也不復存在。
就像是在平靜了數萬年的池塘中滴入了微小的一顆水滴,於是漣漪掀起,層層擴散,不斷的匯聚和分裂,到最後形成了將整個池塘都顛覆了的狂瀾。
動亂和不安席捲了人類所在的每一個角落,就像是一個永遠燈火通明的城市裡陷入了黑暗——如果在天空中俯瞰,就可以看到所有的光亮都一片一片的熄滅,彷彿在呻吟着死去。
在黑暗中所有人在最初的尖叫和恐懼之後,小心翼翼的點亮蠟燭,窺視着窗外遊走的人羣;在微弱光線的映襯之下,所有人的面目都醜惡而猙獰。
最開始的恐懼逐漸消失,而在這個過程中醞釀的,是燥熱得像是要將自己蒸發掉的瘋狂。
每個人都瘋了。
陳靜默的話在播出的一瞬間就令各國的統治者幾乎發出尖叫,他們怒吼着,讓所有的技術人員切斷線路,切斷電路,甚至是將那一臺臺數據交換器砸掉。
可是在R-2的力量之下,一切都無濟於事、最先失去控制的,是軍隊,緊接着是所有的政斧組誠仁員,接下來整個社會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層層的倒塌。
天空中所有的航線在那一瞬間都統統的失控了,憤怒的統治者們下令截斷一切飛行線路;可是依舊有想要活下去的飛行員繞過一層層的阻礙後,鑽進機艙,可是卻發現在R-2的控制之下,所有的導航系統和飛機控制程序都被徹底的鎖閉了。
一切大規模殺傷姓武器都被R-2以無法理解的方式鎖死,避免了核武器洗地這種瘋狂戲碼的出現。
在這動盪的波瀾中,混亂的市民在黑夜中點燃了烈火,火焰在城市中蔓延,卻始終沒有救火隊出現。
無數哲人苦思敏想了數百年之後構架的社會體系,在一夕之間崩潰,所有人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生活在叢林之中,城市化作野獸遊走狩獵的舞臺,同類變成互相殺戮的天敵。
電力、通訊、食物,以及飲水在短短的一夜之間如同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的消失了。
混亂的人羣哄搶着所有可以用到的物資,在法律的壓抑下無法釋放的憤怒和惡意在此刻如同火山一般的噴發。
終結還沒有到來,可是這個世界就像是要毀滅了。
在本部的全球監控室之中,離梟目無表情的看着地圖上的不斷亮起,如同在燃燒一樣的紅點。
“我們這麼做,真的好麼?”猩猩站在他的身後,看着屏幕上蔓延的動亂:“我們在親手毀滅整個世界的秩序。”
“如果秩序真的是這種不堪一擊的東西,毀掉也沒有什麼可惜的。”離梟的表情不變:“不告訴他們的話,任務該怎麼辦?”
“明明還有更好的……”
“更好個屁啊!”離梟忽然提高了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扭過頭看着愚者,眼神憤怒:“我們只要完成任務就好了,其他的,不必多言。”
愚者在他的瞪視之下神態淡定,只是反問:“你害怕了麼?”
像是潑滅了火的冷水,離梟憤怒的姿態猛然垮塌了下來,無力的靠在椅子上,低聲的問:“那你還想怎麼樣?”
“是不是要我來編一個抽獎系統出來?像是搖獎一樣的發放船票,然後對每一個選中的人說:恭喜你終將了喲親~你獲得了八心八箭的末曰船票喲~你能夠活下去了,開不開心呀?”
他用刻薄的表情自言自語,聲音像是充滿了如同上帝一般的愉悅:“你看,這樣多好,我們省事,別人也不用去頭疼了——大家有船票的上船,沒船票的等死,就這麼輕鬆的搞定了。”
他靠在椅子上,仰起頭,用怪異的視線看着愚者“多輕鬆,對不對?”
愚者沉默,離梟翻着白眼:“你看,你又不說話了,多無聊。”
“這樣的方法不好,你也知道的,對不對?”
他像是很久沒說話了,嘴裡嘮嘮叨叨的不停的呢喃着:“僅僅是因爲運氣不好,就去否定一個人的生命,太滑稽了。這是再怎麼嚴謹的邏輯學和概率學都沒辦法解決掉的問題。”
“就算是我們有權利去挑選出可以繼續活下去的人,可我們又該如何去區分他們是否有活下去的資格呢?”
“年齡?學歷?資歷?財富?履歷?工作?還是其他什麼更加專家的分析計劃?”
離梟從鼻腔裡噴出了嘲諷的氣息:“別開玩笑了,我還沒有自我感覺良好到我是上帝的地步。”
“總而言之,如果誰想的話,誰可以去做,我絕對舉雙手錶示贊成。”
“如果沒有人想要做的話……就交給他們自己去選擇吧,究竟是互相殺戮到最後一個人,還是沉默的選出能夠活在新時代的勝利者”
“究竟誰該活下去呢?”他看着屏幕上動亂的紅光,低聲的自言自語:“我也不知道啊。”
……混亂的芝加哥街頭,到處都是燃燒的汽車和混亂的人羣,無數人羣喧囂着在街上無序的奔跑,有一種不知道該到哪裡去的茫然。
隔着遙遠的距離和數十層牆壁的阻隔,那種世界毀滅的轟然徵兆也聽的不清楚了。
小屋裡爐火早已經熄滅了,四處擴散的冷氣簡直讓人受不了。
昏暗的蠟燭光下面,蒼老的男人斷斷續續的咳嗽,呻吟着,身上只有一張很薄的毯子,印着難看的花。
他已經衰朽成這個樣子了,再也看不出在那些死蟲子面前的硬漢摸樣。
而現在,只能衰朽的等待死亡。
他睜開昏沉的眼睛,看着蒼白的天花板。
就連饒舌的肥胖房東都沒有的時間裡,真是冷清得讓人受不了。
而就在屋外,傳來了混亂的腳步聲,還有粗重的喘息,就像是在奔跑一樣。
這個時候,又有誰回來這個一無所有的地方呢?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年輕的男人,在那個被蟲羣淹沒的城市裡,自己曾經給過他自己在芝加哥的地址。
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他艱難的睜開眼睛,看着那個牽着小孩的男人,低聲的說:“溫斯,是你麼?”
“先生,是我。”溫斯彷彿終於找到安全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地上,容貌狼狽得像是一個流離失所的難民。在他的身旁,沉默的小男孩好奇的看着牀上的老男人。
溫斯擦着臉上的汗,喘息的回答:“外面已經亂套了,我帶着孩子從曼哈頓跟着難民跑過來的。”
老人喉嚨裡發出怪異的聲音,像是在急促的喘氣,又像是在嘆息:“是麼,曼哈頓也……”
溫斯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忽然想起那個在電視機上點燃災厄徵兆的女人,忍不住想要罵人:“那個該死的女人……居然讓世界變成這個樣子!”
“溫斯,不該這樣的”老人撐起身體,靠在牀頭,低頭看着自己衰弱的手掌:“我們在絕境之中,她給了我們希望;而現在當她不再給予我們的時候,你又爲什麼要遷怒於她呢?”
“哈哈,我喜歡那個姑娘。”老人擡起頭看着天花板,露出複雜的神情:“真是好聽的聲音啊……在你快要死了的時候,有一個人給你活下去的希望,再聽一百次都不會厭倦的。”
溫斯不說話了,在暗淡的燈光下,他的頭髮蓬亂,在他的懷裡,年幼的小男孩懵懂的看着老人,手裡抱着一個已經破爛的布偶。
良久的沉默之後,老人忽然低聲的說道:“離開這裡吧,溫斯,不要陪我這個老傢伙一起死。”
他的手掌一不小心碰翻了牀頭空空的藥瓶子,那個空空蕩蕩的小塑料瓶子落在地上,發出令人煩躁的奇怪聲音,滾動着,滾動着,最後停在溫斯的腳邊。
老人裹緊了毯子,可是還是有些冷:“我能夠在那一場災難後再活這麼長時間,已經是主之恩垂了。”
“哈……誰都不想死的。”溫斯忽然笑了起來,眼神滿是絕望:“可是能去哪裡?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逃了。”
“去哪裡都好,去中國,去藏省,那裡有活下去的希望。”老人努力的喘息着,竭力的嘶啞的聲音:“不論是怎麼掙扎着都好,一定要去,去那裡!”
他看到溫斯臉上絕望的神情,竭盡全力抓着溫斯的手腕,那種巨大的力量讓溫斯覺得自己的手要被他捏斷了,憤怒的低吼:“別在這裡陪我這個老傢伙等死啊!”
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這個道理,要我教你多少遍纔好!
我能夠將這個把我遺忘的世界捨棄,你能麼?你的兒子怎麼辦!?
帶着你的兒子,去努力的活着吧,溫斯!這比什麼都強,哪怕把什麼東西丟掉都好,都無所謂。
因爲要活下去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