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諾曼戰艦匆匆離開後不久,廢礦場西北方突然響起了槍聲。
廢礦場外,裝甲指揮車旁,個頭特別高的諾曼軍官正跟他那慧眼靈動的副官商議軍務。聽到遠處傳來雜亂槍聲,兩人相視一眼,臉上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但他們沒有慌亂地下達命令,而是耐着性子等了一段時間,等到下級連隊的通訊兵騎馬飛奔前來。
“怎麼回事?”這位諾曼帝國的步兵上校以洪亮的嗓音發問。
通訊兵趕忙報告說:“敵人偷襲了我們的警戒哨,我們的士兵當場陣亡,伊格森戰鬥步兵連已投入戰鬥,目前正向西北方追擊敵人!”
“誰讓他們擅自追擊的?”
這位諾曼軍官本就以俯視的姿態跟通訊兵說話,情急之下吼了一嗓子,可把沒心理準備的通訊兵嚇了一跳。
這時候,衝通訊兵發火顯然毫無意義,副官連忙勸道:“長官,警戒哨被擊西,就地追擊敵人是正常邏輯,現在的首要問題是接下來該怎麼應對——我們是不是打藍色信號彈出去,讓全體暫停行動,然後要各營連收攏兵力?”
高個軍官沉吟道:“中止行動固然穩妥,但有一點非常麻煩:前期斯利恩駐軍遭遇敵人伏擊而死傷慘重,迄今都沒有找出抵抗者所在,柏拉將軍因爲這件事壓力很大。如果我們這次行動半途而廢,又不能拿出確鑿的證據證明敵人想要伏擊我們,壓力就會轉嫁到我們頭上。”
這般淺顯的道理,副官當然理解,他旋即建議道:“既然這樣,我們不妨穩紮穩打,讓伊格森戰鬥步兵連放慢速度,讓霍克連跟進支援,讓巴布魯爾把士兵們從礦道里撤出來,用炸藥阻塞所有礦道口,並圍繞礦場佈設環形防禦。”
高個軍官連聲應道:“好!這個主意好!立即派出通訊兵,向各營連發出指令。假若敵人真把我們當成魚,我們會讓他們知道,魚有很多種,而我們,是那冰海之中最兇猛的黑鯊!”
彼時的戰場通訊,準備充分的時候可以通過無線線和有線電將命令迅速傳遞到營連一級,臨時性的行動或是條件不具備,則需要依靠通訊兵的人工傳遞。爲了最大限度地保證傳令的效率,副官果斷將所有的通訊兵都給派了出去。
通訊兵出發之時,高個軍官又重新站在了土丘上,手裡端着望遠鏡,如同一座瞭望塔,密切關注着那個槍聲不斷的方向。
副官讓勤務兵送來兩杯熱茶,一手端一杯,跟着來到土丘,將熱茶遞給上校。
“哎,誇格拉爾,你說……我們要不要給留守團部發報,只要他們那邊危險一解除,立即再調一個戰鬥營來?”
上校的問題,副官沒有即刻回答,而是審慎地思量了一下:“從斯利恩城外的那場伏擊戰分析,我們的對手對時機的把握非常到位,如果這不是一次偶然,那麼,我們有理由認爲他們擁有非常強的戰術謀劃能力。他們襲擊華倫斯,調走我們的戰艦,肯定不會給它們飛回來支援戰鬥的機會,而是會在較短的時間裡解決戰鬥,那樣的話,我們從華倫斯抽調增援部隊毫無意義。反過來看,如果他們的目標並不像我們所設想的,而是另有所圖,我們就更不應該減少華倫斯的留守部隊了。”
“這麼說來,我們碰上了一個難纏的對手。”上校右手捏着制式不鏽鋼杯,雙目凝視遠方。
副官啜了幾口熱茶,道:“也許跟以往那幾次一樣,敵人只是泛泛之輩,我們則過於謹慎了。”
話音剛落,西北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頗爲猛烈的爆炸聲。
兩人臉色頓時爲之一變。
“還真是擔心什麼來什麼!”高個軍官將茶杯塞給副官,匆忙端起望遠鏡,邊觀察邊調焦。
西北方的爆炸一陣接着一陣,即便不用望遠鏡,也能夠清楚的看到山林中騰起了陣陣狼煙。從聲勢推斷,像是小口徑火炮的密集射擊,但又沒有常規火炮發射時的轟響聲和呼嘯聲,視線中也不見有炮羣射擊的動靜。觸發式地雷或人工引爆的預設爆炸物,通常不會有這樣的爆炸頻度,這着實讓戰鬥經驗豐富的諾曼人摸不着頭腦。
須臾,廢礦場北面和東北方也傳來了猛烈的爆炸聲,間或有機關炮的連貫脆響。儘管沒有獲得充分的交戰信息,高個軍官沒有遲疑,迅即調整作戰部署:“這是敵人的伏擊,得讓伊格森連和霍克連撤回來,全體進入礦場,穩固防守,等待支援。再給師指揮部……給師部發報,我們遭到敵人襲擊……不,我們跟抵抗者的主力部隊交火,敵人佔據優勢,我們會盡可能拖住他們,請飛行艦隊速來增援!”
軍情緊急,副官沒有多說哪怕一個字,當即不折不扣地執行了上校的命令,順帶招呼野戰指揮部全體轉移到廢礦場裡面去。在戰場上,諾曼軍隊的兇猛進攻和靈活穿插令每一個對手印象深刻,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只會進攻、不懂防守。上一場大戰的最後兩年,諾曼人在內憂外患的困境中節節抵抗聯軍進攻,雖然不斷丟城失地,但也打了不少成功的防禦戰,由此摸索總結的寶貴經驗,在諾曼帝國這樣一個尚武的專制國家,想必會得到很好的傳承和發揚。在這場戰爭中,諾曼軍隊大多數時候都處於攻勢,豐富的戰術套路讓對手防不勝防,而幾次面對聯邦軍隊的大規模反擊,諾曼軍隊無論由攻轉守的轉換還是防守反擊的把握,都展現出了良好的素養與效率。如果單純只是地面部隊交手,依託廢礦場的口袋狀地形組織防禦,抵擋兩倍三倍於己的敵軍部隊也並非難事。
不多時,原本對廢礦場形成圍攻之勢的諾曼軍隊轉爲依託廢礦場進行防禦:步兵們爬上山脊,就地構設射擊掩體,卡車拖着野戰炮進入廢礦場,裝甲戰車則在廢礦場的出入口擺出防禦隊形……抵抗者若是在廢礦場下預先囤積了炸藥,這下正好可以把諾曼人統統送上天去,但這種“省事”的活計,不僅需要數量龐大的炸藥,還得確保這些炸藥不在敵人的炮擊中提前引爆或是被坑道塌方掩埋掉,那可不是精密計算能夠解決的。
待諾曼軍隊完成部署調整,團級規格的戰地指揮部在廢礦場重新運作,各個方向的槍炮聲漸漸停息。高個子上校和他的副官焦急等待着對敵交火部隊的消息,結果,北面和東北方的連隊僅僅是受到了敵人的襲擾,只有西北方的伊格森連以及前去支援的霍克連遭了秧:敵人只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包圍並殲滅了伊格森連,跟進的霍克連遭到敵人的猛烈阻擊,損失了一多半的兵力。
敵人有“秒殺”半個機械化營的實力,且放言要襲擊華倫斯城,結果就這點胃口?
高個子的諾曼軍官,那位平民出身的上校,自知受到了敵人的耍弄,既懊惱又憤恨。這虧當然不能這麼算了,他立即組織部隊向西北方展開戰鬥偵察。不多會兒,回援的諾曼戰艦重新抵達廢礦場空域,他親率兩連步兵向西北方追擊。但這些敵人來得突然,撤的也迅速,等諾曼步兵再度進入山林,哪還找得到半個敵人的影子?
得知己方地面部隊又捱了一頓暴打,諾曼戰艦上的飛行指揮官們倒沒有落井下石,而是降低飛行高度,協同步兵進行搜山。依照常理,敵人不管騎馬還是乘車,只要是呆在地表,大白天不可能躲過地面部隊和飛行艦艇的聯手追擊。經過一番搜索,諾曼人在距離廢棄礦場約10裡處發現了另一座年代更早、位置更隱蔽的廢礦坑。這裡的礦道經過了清理,礦道口用僞裝布和植被進行了掩蔽,加之沒有軌道連接,常用地圖上也沒有標記,他們此前壓根沒有料到附近會有第二座廢礦場的存在。
儘管道路不便,車輛難以進入,野戰炮兵無法抵近射擊,但有飛行戰艦的壓陣,高個子諾曼軍官仍令部隊包圍這座廢礦場,並讓爆破手和噴火兵對靠近地表的礦道進行威懾性的攻擊,試圖讓“無路可走”的敵人投降。然而讓諾曼人抓狂的是,這裡的情況跟他們進入第一座廢礦場如出一轍,敵人既不抵抗,也不求饒,彷彿一羣隨時可以遁入地底的幽靈,讓諾曼軍隊有力無處使。
眼看正午已過,日漸西斜,諾曼人的地面部隊指揮官,那位幾近暴走的高個子上校,言行舉止難掩躁動。再過幾個小時,他和他的部隊就將面臨夜宿野外的局面。雖說己方飛行戰艦夜間也能繼續留在他們頭頂提供支援和掩護,但不論偵察警戒還是對地射擊,作戰效能都將大打折扣,若是雙方地面部隊發生混戰,來再多飛行戰艦也只能乾瞪眼。
敵人究竟是傳聞中的聯邦軍二級預備隊,是拼湊的散兵遊勇,還是聯邦軍的精銳特勤部隊?上校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爲了自己在軍隊的前途,他決定以戰場上的“最高規格”來對付這羣神秘莫測的對手——先是聯絡飛行戰艦,請它們照着礦坑一通炮轟,然後令步兵們勘探各處礦道,沒有發生坍塌阻塞的,逐一進行爆破,確保將隱藏地底的敵人活埋在這裡。
得到指令之後,諾曼士兵們毫不挑剔地幹起了工程兵的活。炸藥不夠,便用成箱的炮彈和手雷來湊。忙碌了半個下午,總算用有限的爆炸物完成了幾十個礦道口的阻塞性爆破工作。
這惱人的活總該結束了吧?
當然沒有!
就在諾曼人從第二座廢礦場撤離時,第一座廢礦場的方向傳來激烈槍炮聲。在戰場轉移後,那裡建立起了一個臨時的小型野戰醫院,野戰炮連以及部分作戰輜重也暫時囤放在那裡,而守衛力量只有半個連——如果敵人是從礦場外發起進攻,這些步兵依託地形和既有陣地完全可以頂上一陣子,可敵人偏偏是從少數未被徹底阻塞或重新挖通的坑道出來的,那情況可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