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槍口,魏斯沒有發懵發愣發狂發呆,也沒有驚惶驚愕驚恐驚訝,此刻,他心中只有兩種深入五臟六腑的感觸:懊喪與苦澀。
懊喪,是因爲自己空有“人肉雷達”這樣的逆天神技,先前卻只顧着探察前方敵情,忘了警惕周圍狀況,結果敵人都摸到了近處還茫然無知;苦澀,是因爲自己孤身深入敵境,以常理分析,行跡和動機都很可疑,出了這種幺蛾子,如何能夠洗脫投敵叛變、暗中帶路的嫌疑?
好在從莫納莫林山脈的奇遇,到巴斯頓軍校的磨礪,從北方邊境的槍林彈雨,到霍芬蒂斯的戰俘生涯,魏斯經歷了各種艱險和艱辛,飽嘗各了各種委屈與無奈,此時的心境已經跟當初的自己有了天壤之別。他定了定神,將懊喪和苦澀撇到一旁,不動聲色地掃視前方,估量強行突圍的可能性。悄悄摸上來堵住他們去路的諾曼士兵,看樣子也就是支巡邏分隊,或許是恰好從附近經過,碰巧發現了這裡,又或者真是循着自己的蹤跡跟過來的。硬拼的話,隱匿於此的聯邦軍雖然佔不到便宜,也未必會輸,只不過一場惡鬥之後,有幾個人能全身而退?
既然不宜力敵,那麼只能智取。
扣住這隊諾曼士兵的領隊士官當人質,帶領衆人突圍,應該是值得一試的險棋。魏斯掂量了一下雙方的位置和單體實力,勝算可能只有三四成,但是,爲了洗脫自己的“叛徒嫌疑”,爲了拼出一線生機,他依然決定冒險一試……在諾曼人聲嘶力竭的呼喝下,在聯邦軍官兵不屈的對峙中,魏斯舉起手,慢慢地站起來,佯裝屈服,緩慢前行。在敵人晃眼的手電筒光照下,他心態沉着,思維冷靜,臉上卻故意做出膽怯慌張的樣子。他能夠察覺到諾曼士兵的得意與警惕,也能夠想象到聯邦官兵的詫異和憤恨,雙方隨時可能交火,現場卻突然陷入了可怕的沉寂。戰鬥一觸即發,一旦槍響,以他所處的位置幾乎必死無疑,但邁出第一步之後,便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爲了麻痹敵人,魏斯故意用低沉的嗓音說:“別開槍!別開槍!”
這說的當然是諾曼語。
諾曼人的領隊士官個頭不算高,但肩寬臂粗,那滿臉橫肉的樣子,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見魏斯迎面走來,他揚了揚手裡的左輪,嚷道:“叫他們放下武器走出來!”
魏斯一邊走一邊用他那依舊蹩腳的諾曼語說道:“先生,聽說我,他們不想死,沒人想死……”
他表現得越是膽怯,諾曼人越是無忌。一名諾曼士兵從側邊走近魏斯,從他腰間的槍套裡強行拔走了手槍,另一名諾曼士兵隨即用同樣敏捷的動作取走了他的刺刀。這個時候,雖然魏斯還揹着配有狙擊鏡的步槍,一旦發生近身戰鬥,他根本沒時間卸下步槍並用它戰鬥。
在被兩名諾曼士兵奪走武器的過程中,魏斯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抗拒,這讓諾曼人的領隊士官感到滿意,他更大幅度的動作揮舞着那支足以轟碎成年人腦袋的大口徑左輪,嘴裡嚷道:“告訴他們,放下武器,舉手走出來,就像你一樣!”
“承諾!”魏斯在離他兩步遠的位置停止一棟,“必須承諾,所有人,能活下來,才能繳械!”
儘管魏斯的表述是明確無誤的,這名諾曼士官卻像是聽不懂似地,繼續重複着他的要求:“告訴他們,放下武器,舉手走出來,就像你一樣!”
“承諾!”魏斯舉着手,朝前邁出一步。
“承諾?”諾曼士官終於正視這個要求,但他沒有應承下來,哪怕只是權宜之計。一抹鄙夷的笑容浮現在他臉上,他手裡的左輪慢慢舉高,直到槍口對準魏斯的腦門。
就是現在!
魏斯雖然沒有眼觀四周,但對諾曼士兵們的狀態瞭然於心。他知道,越是看起來沒有機會的時刻,敵人對自己的警惕就越低。他沒有辜負自己用膽識和演技換來的機會,腦袋突然一偏,以快速閃電的動作回揮手橫劈,猛擊諾曼士官的喉結部位,讓他暫時性的失去了反應力。接着,魏斯一手箍住他脖子,一手從腰帶上摸出菠米彈,拇指挑住釦環,用諾曼語吼道:“退後!退後!”
諾曼人壓根沒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他們頓時都懵住了,聯邦軍官兵同樣猝不及防。
從懦夫到英雄,角色轉變,前後反差,就發生在這一瞬間!
“別動!要麼放我們走,要麼一起死!”魏斯繼續用諾曼語怒吼。
夜幕下,十步開外的景象便是模糊的,聯邦軍士兵們一開始既不敢確定,也不敢相信,經過片刻的遲疑,他們終於不失時機地衝了出來,大吼大叫地逼着周圍的諾曼士兵後退。
魏斯一手箍着還不容易捕捉到的人質,一手揚着可以隨時引爆的菠米彈,等着同伴前來接應,然而只差那麼一兩秒,被他扣住的諾曼士官突然清醒過來,這傢伙手肘一撞,然後把住魏斯的胳膊,猛地來了個過肩摔,一下子把魏斯給甩了出去。
你妹的……
雙腳離地的剎那,魏斯便知道情況不妙,他別無選擇,人飛在空中的時候,果斷拔掉菠米彈的保險釦環,拼了命將它甩向了諾曼士兵較爲靠攏的位置,本想順勢喊一聲“趴下”,可重重地摔在地上,瞬間失去了喊叫的氣力。
霎時間,耳邊槍聲大作,菠米彈的爆炸聲緊接着襲來,整個世界都發生了扭曲。也許過了三五秒,也許過了七八秒,待意識從摔倒產生的劇烈震盪中恢復過來,魏斯掙扎着爬起來,猛地衝向距離最近的敵人,避開寒光閃閃的刺刀,肩膀撞上這名諾曼士兵的腹部,腿腳瘋狂使力,愣是在身材和力量不佔優勢的情況下將這人頂翻過去。兩人滾在地上,相互廝打,拳頭、手肘、膝蓋甚至腦門都成了攻擊性武器,時而力量佔據上風,時而技巧發揮作用。黑燈瞎火之中,手腳忙亂之下,魏斯抓起一塊方磚,狠狠拍在了對方面門上,這下一擊KO!
殘酷的戰場上,殺人和被殺都是常態,而魏斯已然習慣了這一切。僥倖幹掉這名魁梧的諾曼士兵後,他暈乎乎的爬了起來,卻發現這場混戰已近尾聲,倖存下來的幾名聯邦軍士兵正挨個幹掉那些仍在跟同伴扭打的諾曼人,然後將活着的同伴拉起來。
魏斯顧不上腦袋和四肢的痛處,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從背上卸下步槍,好傢伙,狙擊鏡被整了個粉碎性的破壞,他沒有猶豫,直接端起步槍,裝彈上膛,把近旁一個還在掙扎的諾曼士兵轟了個胸前洞開。
槍響過後,魏斯擡起頭,看到諾米斯中尉站在不遠處,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瞪着自己。於是道:“別這樣看着我!如果我是叛徒,犯不着這樣跟諾曼人拼殺!”
諾米斯中尉大口喘着氣:“你說的沒錯!如果諾曼人是你故意引來的,你不會這麼幹!”
理解的話不需要多麼動聽,三言兩語就足以讓人死而無憾。魏斯環顧左右,15個躲在廢墟里伺機突圍的聯邦軍官兵,活下來的只有7人,不但個個帶傷,還有2人傷勢較重。再看遠一些的地方,一隊隊諾曼士兵正從各個方向圍攏過來。以這樣的形勢,全身而退的概率,恐怕十不足一。
審視了現實處境,魏斯垂下槍口,對諾米斯中尉道:“抱歉,我以爲我能幫你們,現在看來,連自己都要搭進去了!”
中尉走到跟前,一邊往手槍裡裝子彈,一邊反問:“就這樣放棄了?連搏一搏的勇氣都沒有了嗎?我是寧可戰死,也不願被諾曼人俘虜的!”
這話既是刺激,也是提醒。魏斯眯起眼睛,在這遍佈廢墟的街道搜尋,但是,他渴望的奇蹟沒有出現——除了露天戰俘營那邊有綠色虛影,這附近的活物就只有諾曼人。不過,他無視環境的“人肉雷達”也不是毫無收穫。視線中有十幾隊諾曼士兵正循着戰鬥的聲響趕來,等他們靠近,這裡自然會被圍得水泄不通,可眼下他們有前有後、有快有慢,看似無機可乘的包圍圈實則漏洞頗多,只要藉着夜幕掩護,悄悄穿過敵軍之間的空隙,還是有機會突圍出去,找機會進入下水道或重新尋找臨時隱蔽所。
既然眼下還有一線脫逃機會,魏斯也顧不上那麼許多,低吼一聲“跟我走”,端着步槍往西疾走。這個方向,敵人相對更少,且是逆向思維——經由城東和城南較容易返回聯邦軍隊控制區,而城北和城西所向皆爲諾曼軍隊佔領區。
魏斯沒多猶豫,諾米斯中尉也果斷選擇了繼續信任這個此前素未謀面的同僚。在他們兩人的帶領下,倖存下來的聯邦軍士兵們相互攙扶着,在遍佈建築廢墟的街區以不規則的路線移動,時而直行,時而繞走,時而掩蔽。不多會兒,城區中心地帶上空飛來兩艘諾曼戰艦,它們打開探照燈,朝先前發生戰鬥的區域投下炫目的光柱,但那裡滿地屍骸,一個活着的人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