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呼吸,恍惚的視野,耳邊的喊殺聲若即若離,手裡溼溼的、粘粘的,分不清是汗還是血。由於染上了一層血色,槍上的刺刀不再寒光閃閃,卻又顯得格外猙獰。
在這通往右翼防區的塹壕裡,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的巴斯頓學生團暫編突擊連,被友軍部隊替換下來稍作休整。戰況是如此慘烈,集結出發時的198名官兵,此時所剩不過63人。大家耗光了菠米彈,子彈也所剩無幾,光靠刺刀,各種戰術配合無從發揮,到後面完全是依靠意志在堅持戰鬥。
聯邦軍的將士們,這時完全是在搏命。因爲選擇防線右翼展開進攻的諾曼軍隊,以不惜傷亡的如潮攻勢擊破了守軍的三線陣地,從背面打穿了聯邦國境防線,往北便是聯邦軍和威塞克斯軍聯袂防守的威塞克斯國境防線——他們正頑強抵抗諾曼帝國北方第2戰鬥集團的猛烈攻擊。抵在背脊的刀鋒,讓這條防線危如累卵,讓北方戰局形勢急轉直下!
事已至此,防線指揮部只得從中部和左翼防區抽調戰力,編組若干突擊營和突擊連,對攻奪右翼防區的諾曼軍隊發動一波又一波的反擊。
數百年來,諾曼軍隊以擅長進攻而揚名天下,在他們面前從來沒有堅不可摧的堡壘,攻擊取勝的經典戰例數不勝數,防守功力倒是乏善可陳。在這場戰爭中,無論是在北弗里斯還是威塞克斯,諾曼人都將他們的傳統特長展現的淋漓盡致,但如果就此斷定他們不善防守,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在聯邦境內實施大規模空間作戰的諾曼軍隊,以牢不可破的野戰防禦挫敗了聯邦軍第一時間組織的進攻,一戰奠定了諾曼帝國皇家第1陸戰師的威名。
諾曼人的K式栓動步槍,採用的是3PIR口徑,射程和威力跟聯邦軍的格魯曼M3.2相當,其優點是精度高、射速快。在這種圍繞塹壕展開的攻防作戰中,槍械射程無疑是影響因素最大的。
魏斯發現諾曼士兵不但能夠熟練發揮K式步槍的優點,還大量使用經過加強的半自動手槍——槍管有普通手槍的三四倍,而且使用了特製的長彈匣,近戰的火力密度和持續度都相當強悍。在魏斯看來,這些不就是點射模式的小型衝鋒槍麼!
對大猩猩般強壯的聯邦士兵而言,半自動手槍的威力偏小,捱了兩三發子彈還能堅持戰鬥的比比皆是,但諾曼士兵不是單打獨鬥,他們的集火攻擊讓端着刺刀猛衝的聯邦士兵難以近身。魏斯率領的突擊連,狠狠甩了一波雷才得以衝到諾曼人近身,硬是用刺刀奪回了一段塹壕。當然了,代價相當慘重。
堂堂聯邦第一陸軍學院,經過百裡挑一、苦心培育的準軍官們,在這血肉橫飛的戰場上如夏花般紛紛隕落,意義何在?這是個讓魏斯十分糾結的問題。從經濟學的角度出發,巴斯頓學生團是防線守軍部隊裡最爲金貴的,不應該無止盡地消耗在這種殘酷的陣地肉搏戰中,來自防線指揮部的戰鬥指令也有所暗示,但從磨礪意志、鍛造品格的角度來看,這是讓巴斯頓軍校生迅速成長乃至取得昇華的難得機會。正所謂大浪淘沙,能在這樣的戰鬥中存活下來,可算是精英中的精英、人才中的人才。
名將之路,註定不凡!
地面戰場的連番惡鬥,讓魏斯幾乎無暇關注空戰進程,但立體化的戰爭模式下,誰能夠掌握制空權,誰就能獲得地面戰鬥的高倍加成。事實上,諾曼巡洋艦接連投射“魔鬼炸彈”,聯邦戰艦竭力進行規避,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這場拼鬥,絕對規模不大,卻格外激烈和持久。戰鬥伊始,聯邦艦隊還能分出兩艘巡防艦支援地面部隊,而隨着戰鬥的深入,雙方不斷有戰艦傷退、毀損,於是,他們各自全力以赴,在分出勝負之前,誰也無暇顧及地面的同伴……
“巴斯頓突擊連!巴斯頓突擊連!”
傳令兵的喊聲,將魏斯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他連忙應道:“我們在這呢!”
這名揹着挎包、滿身泥污的傳令兵踉踉蹌蹌地來到魏斯跟前:“139師的突擊營攻不上去,84師的突擊營已經投入戰鬥,路森將軍命令你們緊跟着84師突擊營往前衝,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拿下E14火力點。”
傳令兵所說的E14火力點,是聯邦軍在右翼防區的戰術支撐點,構築了混凝土工事,用於部署速射炮。此前守軍在撤退時對來不及轉移的武器裝備進行了破壞,只是爆炸物太少,沒能徹底摧毀工事,現在它成了諾曼軍隊用以鞏固戰線的火力點。魏斯眯眼看了看,皺眉道:“諾曼人已經把他們的速射炮運上來了!”
傳令兵點頭道:“情況確實很糟,聽說139師突擊營拼死進攻,最後只有幾十個人撤下來。長官,我只能祝您好運了!”
是啊,除了祝好運,還能說什麼呢?
“準備戰鬥……”魏斯揚起手,深吸了一口氣。
突擊連所餘的63名官兵,一多半都掛了彩,此刻沒有一個怯陣畏戰。他們紛紛站起身來,用低沉的嗓音應和道:“準備戰鬥!”
見投入進攻的友軍部隊已經全部上去了,魏斯揮下手,領着士兵們小跑前進。他們很快經過了先前跟敵兵展開拼殺的陣地,迎着諾曼人的槍彈繼續前行。視線中,一批聯邦軍士兵倒在了諾曼人的密集火力下,後面一批又在精銳的哨聲中毅然決然地衝進堆滿屍體的塹壕裡。
當他們踩進血水積成的水窪,濺起的猩紅液體觸目驚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連貫而又清脆的槍聲,來自於架設在E14火力點的速射炮。兩軍交戰,各式武器裝備在戰場上競相爭豔,雙方你來我往,相互攻守,武器裝備都或多或少的爲對方所獲,也就再無秘密可言。諾曼軍隊列裝的速射炮,口徑跟他們的制式步槍一致,彈藥也實現了通用化,其構造跟聯邦軍的轉管速射炮存在很大的不同:它們看起來就像是傳統野戰炮,只不過炮口被一圈的槍口取代,若干槍管包裹在金屬圓柱體,由一個豎起的圓盤狀彈盒供彈,同樣是手搖驅動,射速卻比聯邦軍轉管速射炮快了至少一倍。
前面的聯邦士兵死傷殆盡,巴斯頓突擊連很快就要頂到最前面了。如果一些菠米彈,還可以用爆炸產生的煙塵干擾敵人的射擊,這樣毫無遮擋地往前衝,所剩的這一點人馬,根本捱不過諾曼速射炮十秒掃射。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必須得想個辦法……魏斯咬着牙,恨不得兩眼能噴出火來,把那些可憎的諾曼人活活燒死在陣地上!
想象歸想象,現實卻是那樣的殘酷無情。對比雙方士兵的識別數據,諾曼士兵單體戰力非但沒有明顯的軟肋,在生物機能和精神活力方面還佔據着較大的優勢,他們不斷開火,將無計可施的聯邦軍士兵們射殺在塹壕裡,一如聯邦軍士兵在上午的防守作戰中所做的。
就在絕望如海嘯般襲來之時,魏斯聽到空中傳來一陣奇特的呼嘯聲。他猛然擡頭,看到一架白色機身和灰色蒙皮的雙翼飛機低空掠過,它有前後兩座,後座飛行員將一枚沒有尾翼的炸彈——很可能是直接用炮彈改裝的爆炸物,往諾曼人扎堆的塹壕投了下去。
轟然一聲巨響,在魏斯耳朵裡宛如久旱之地響起的雷霆。
六架外觀簡陋、速度不快的雙翼機,就如同天庭派來的六位神將,在戰場上空橫行無忌,大殺八方。它們一遍遍從諾曼人頭頂飛過,不斷投下炸彈,將塹壕裡的諾曼士兵炸得人仰馬翻。突然遭到這樣的打擊,諾曼人有些猝不及防,士兵們匆匆擡起槍口對空射擊,幾門速射炮也昂起炮口,這樣的防空火力聽着激烈,實際上卻沒什麼效果。六架機身和機翼塗有簡易徽標的聯邦軍飛機在戰場上空反覆進出,從容不迫地投下了二十來顆炸彈,炸死炸傷了不少諾曼人,而這種攻擊的心理震懾作用和戰術影響力,遠遠超過了炸彈的實際殺傷。
趁着諾曼人的注意力發生偏轉,聯邦軍士兵們一鼓作氣衝進諾曼士兵們據守的塹壕。儘管在近身肉搏戰中,各警備師、後備師的聯邦士兵無論單體戰力還是團隊協作都不及眼前這些精悍的諾曼士兵,憑着爆發的士氣和果斷的全線反擊,聯邦軍以颶風之勢橫掃戰場。勝負之勢,影響甚大,諾曼士兵們拿出了不同尋常的韌勁,以寸土必爭的心態頑強抗擊聯邦軍的反撲,有的部隊甚至全員戰死在陣地上。在這場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決死拼殺中,主場作戰的聯邦軍終究還是佔據了上風,他們將攻入聯邦軍防區的諾曼軍隊分割開來,逐個予以殲滅……
臨近黃昏,地面戰鬥終於暫告段落。這時候,魏斯率領的突擊連,可戰之兵已不足20人。雖然聯邦軍在這個下午付出了遠遠超過對手的傷亡,戰鬥的逆轉卻讓他看到了這場糟糕的戰爭出現了積極的一面: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聯邦軍方不再死抱着鉅艦大炮思維,開始接受飛機這類新生事物,並且將其投入戰場。
窮則思變,思變、求變,纔會有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