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漸跪下,背脊挺直,道:“母后,朕從沒有這麼清醒過,對母后的孝順之心也從沒改變。但是,母后,朕愛你與愛她甚至於愛江山社稷百姓,是沒有牴觸的。很多人都以爲朕是天子,高高在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過,那些,從不是朕真心想要的,朕如今想要的,就只有她。”
太后氣得渾身發抖,她伸出手指,顫抖地指着劉漸,怒道:“你果然不是做皇帝的料,當日,哀家就跟先帝說過,這帝位還是吉兒來繼承,先帝不聽。今日,先帝在天上看着你,大概也會後悔當日沒有聽哀家的話,執意立你爲儲君。”
嬤嬤在旁急道:“娘娘不可亂說,您心裡一直是屬意皇上的。”嬤嬤怕太后急怒中說錯了話傷了皇上的心,急忙攔阻。
劉漸擡起頭,眸光深如瀚海,他靜靜地道:“朕一直都知道,母后總覺得皇兄比朕優秀,所以,當日父皇立朕的時候,母后曾加攔阻。朕不怪母后,畢竟皇兄確實各方面都比朕更適合做皇帝。朕登基以來,不敢有絲毫倦怠之心,克盡己任,勤勤勉勉,希望證明給母后看,其實朕也可以當一個好皇帝。皇兄與朕鬧翻,他不肯時時入宮陪伴母后,母后的心,一直都怨怪朕,朕心裡都知道。但是,無論朕做了多少,在母后心中,認定的好皇帝好兒子,就只有他一人。既然如此,朕也無話可說。”他緩緩站起來,對李元道:“你立刻擬旨,朕這一次若是回不來,朕把帝位交還給景王。”
李元震駭,急忙下跪,“皇上,切莫胡說,皇上此去,一定能成功救回慶王的。”他故意不提毛樂言,是想提醒太后皇上這一次去救的,不單單是了樂妃一人。
太后心裡也些後悔把話說得太絕,但是話已經出口,要收也收不回來,加上她一向好強,如何願意立刻認錯?又見劉漸動輒就說不做這個皇帝,心裡更是惱怒,遂憤憤地道:“皇帝硬要這樣說,哀家也沒什麼好說的,哀家只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用手扶着額頭,把另一隻手伸給嬤嬤,道,“哀家累了,扶哀家回去歇會。”
嬤嬤扶着太后起身,回頭有些擔憂地看了劉漸一眼,微微嘆息,轉身離去。
皇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去安慰劉漸,其實她也知道太后一直偏愛景王,她當日覺得劉漸已經得到天下,太后縱然偏愛景王,也是應該的。但是,如今看到劉漸一臉的落寞,她心裡倏然一緊。當日是先帝把帝位傳給他的,並非是他自己奪取,太后一直耿耿於懷這點,對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傷害一種折磨?這一個錯位,讓兄弟兩十年來都不得安生,兄弟反目,母子感情疏淡。
“小心點!”她最終都只能說這樣一句話,她的夫君,結髮夫君,如今要爲另一個女子去涉險,她能說的,就只有叫他小心點。她知道景王也會去,換做以前,她會懷疑景王或許會愛上毛樂言,但是,如今一顆心已經安定了,他心裡,始終都只有她一人而已,而她,亦是如此。
至死相愛,縱然不能相守,亦是塵世的一種幸福!
劉漸伸手撫摸她的髮髻,珠翠滿頭,有冰涼的觸感,他許諾般道:“放心,朕會保證他安然無恙!”
皇后紅了眼,哽咽道:“不管如何,安全回來!”
劉漸默默地點頭,轉身踏步離開。
黃昏漸漸降臨,毛樂言昏睡在西廂的榻上。冷水傾盆而下,她在刺痛冰冷的感覺驚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到陳如兒那張遺世獨立般美麗的臉,她身旁的一名侍女手裡拿着一個木盆,正冷笑看着她。
毛樂言伸手摸去臉上的冷水,笑道:“這麼個大冷天的,用冷水伺候我,對你來說,是一件美事吧?”
陳如兒緩緩地坐在她身邊,伸手觸摸她的臉龐,邪魅一笑,“你真讓我驚訝,自身難保的情況下,竟然願意用一身的功力去救一個原本就該死的殭屍。我只能說,你們毛家出了你這麼個不懂事的丫頭,是你們毛家的大不幸。若是讓你們的祖師爺知道你們除殭屍一族的人竟然用畢生的功力去救一個殭屍,不知道作何感想呢?”
毛樂言把手枕在後腦勺,笑道:“我是我,祖師爺是祖師爺,我做什麼,你不必時刻都帶上我們毛家的祖師爺。我的法力,是我辛苦練成的,不是祖師爺送給我的,所以我愛救誰,祖師爺也不能過問。”
陳如兒淡淡地笑了,“是很有性格,難怪澤兒會爲你着迷。”她細細地看着毛樂言的眸子,忽然綻出一朵比牡丹還豔麗的笑容,“不過,你就只有你這雙靈動的眼睛能吸引人了。不知道當你變成一個瞎子,澤兒是否還會喜歡你呢?”
毛樂言心底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但是臉上卻還是帶着那抹邪氣的笑容,“若他喜歡我,無論我是否瞎子,他都會喜歡我。他若是不喜歡我,任憑我的眸子比天上的星星更璀璨,他也不會看我一眼。”
陳如兒冰冷的手指拂過她的眉毛,再淡淡地落在她的眼皮之上,若有所思地道:“但是,我真想試試,若是澤兒看到你暗淡無光的雙眸,是否還會對你着迷。”
毛樂言全身的雞皮疙瘩陡生,她兀自穩住神情,淡淡地道:“是麼?你要試便試吧,若他依舊爲我着迷,你就真的輸了。”
陳如兒手掌忽然放在她臉上,長長而鋒利的指甲滑過她的俏臉,聲音中透着寒氣,“你以爲我不敢?”
毛樂言與她對視,眸光中不見絲毫害怕,但是,其實她的心底怕得要命,要她一輩子看不見東西,她覺得是最悲慘的一件事情。這輩子所遇到的危機很多,但是,從沒有一個對手讓她如此害怕,這個陳如兒,壓根就不是人。
想到這裡,她腦子就如同被閃電劈開一道口子,頓時閃明瞭起來。是啊,她大概不是人吧,否則爲何會在生死簿上沒有任何記載?就算是借屍還魂,身上多少也帶着點屍氣,但是她完全沒有感受到。不過她也肯定她不是妖精,因爲她不懼怕驅魔劍,唯一的可能,她是仙界的人。
她笑笑,道:“我怎麼會以爲你不敢?偷偷地下凡爲人,你也敢做,如何會不敢殺我這個凡人?”
陳如兒一愣,臉色陡然有些發白,她靜靜地看着毛樂言,頓了好一會,才冷笑道:“你的想象力真豐富。”
見她這個反應,毛樂言更是篤定心內的想法,她咧齒一笑,“我的想象力一向豐富,但是,再豐富,我也得根據事實去推敲。你沒有屍氣,生死簿上沒有記載,不懼怕我毛家的驅魔劍,懂得攝魂術,並且會用幻術操縱人類,你就算不是仙界的仙子,也起碼是哪位大神座下的小仙。”
“看來,你已經調查過我了。”陳如兒縮回手,淡淡地道,眸光掠過一絲森冷。
毛樂言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確實在生死簿上查過你的來歷,陳如兒的本身,應該在很小的時候就死去,你借用了她的身體,殺死她的父母,並且用純女之氣掩飾你的仙氣,我這些道行不夠的人,看不出你的本質,你應該很慶幸遇到的是我,而不是龍家的人,否則今日,哪裡還有你囂張的份?”
毛樂言故意說得如此危言聳聽,她不知道龍家女子的下落,但是,她知道要找龍家的人也容易。但是,毛樂言一向好勝,這一個既然是屬於她的難題,她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要人家出手相助。
陳如兒哈哈大笑,笑畢,輕蔑地看着毛樂言,“你說我用純女之氣來掩飾身上的仙氣,不過,你應該知道,我如今並非是處子之身。”
毛樂言淡淡地道:“你已經和這具身體融爲一體,就算不是純女純陰之氣,你的仙氣也不會外泄。”
陳如兒不置可否,只輕笑一聲,“是麼?”她俯下身子看看毛樂言,神情一改之前的沉靜,顯得有些不自在,她問道,“你心裡並不愛澤兒,爲何願意留在這裡?”
毛樂言眸光閃動,看着陳如兒,“我並不想來破壞你的好事,也不想搶你的男人,你若是安分點,我怎麼會願意呆在這裡?你有喜歡的人,我也有喜歡的人,誰不想留在自己喜歡的男人身邊,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若是可以,我甚至希望這輩子都不要見到你。”
陳如兒笑了笑,伸手扶了一下發鬢上的金步搖,金步搖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宛若動聽的風鈴,淺淡的蔑視輕輕地流露在臉上,道:“我只怕要讓你失望了,不管澤兒願意不願意,他都會是大劉的皇帝。”
“所以我說,我們註定是敵人,而且,是你把我推向敵人的位置。”毛樂言懶洋洋地道,她輕輕地掃視了陳如兒和她的侍女一眼,閉上眼睛,道:“要殺要剮悉隨尊便,我不想再和你廢話。”
陳如兒有些迷惑地看着毛樂言,“你的底氣在從哪裡來?你爲何如此篤定我不會傷你?”
毛樂言沒有做聲,她沒有底氣,但是,陳如兒挾持慶王來此,爲的就是她手上的炸藥,她一天沒有得到炸藥,應該不敢傷她,否則,她所做的一切,都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