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像是往常一樣依然來找“小玄子”比試,其實此時的他已經猜到了對方身份的不簡單。
雖然他因爲出身原因沒見過多少世面,但可一點都不蠢,基本的邏輯推導能力甚至是很強的。
這小玄子從最開始見面到現在,感覺他似乎一直很自由,也很不符合自己心中深宮大院內拘謹地活在其中的那些人的印象,就算是海大富,看起來不還是有害怕的人麼,可這小玄子看起來卻是無所畏懼,也似乎沒人能夠管得上他。
再加上他身邊跟着的小昭,民間百姓們一般會認爲宮裡的女人全部都是皇帝的,要不就是和皇帝有親近的關係,比如說母親一輩、或者是姐妹、女兒。
小昭與小玄子應該是兄妹,那麼小玄子的真實身份就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如果是正常的知道自己面對的可能是皇帝,甚至自己還暴打過對方,韋小寶肯定會誠惶誠恐;但現在他就算有驚慌也必須要藏起來,還不能流露出自己已經發現了這一點,反正就是假裝配合對方,看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這段日子兩人練習摔跤,有那麼一刻韋小寶倒真的覺得兩人像是童年的玩伴一樣。
不過他早就經歷過一次童年玩伴隨着年紀長大就開始嫌棄自己並和自己分道揚鑣的故事,所以這麼想了以後反而不會沉淪下去,而是更加清晰的明白彼此的界限。
這一次過來之後,韋小寶卻發現之前還一副愁眉緊鎖樣子、甚至和自己打到了筋疲力盡的小玄子,竟然十分開懷的樣子,就算之前看到他有開心的時候,也沒有到這個程度。
他已經掌握了和康熙相處之道,或許正是因爲沒太把他當回事——以爲他是個太監、內侍,那麼自然只能和海大富他們那樣依附於自己,何況還有海大富那邊的觀察,所以覺得韋小寶還算值得信任,再加上現在還沒有坦白身份,對他也就比較放得開,那麼韋小寶同樣放開、自然一些就是最好了。
儘管對於已經知道真相的韋小寶來說,這一切都不過是他自己演出來的反應了,但是從小生活在麗春院那樣一個大染缸裡的他,其實早也習慣了在生活中扮演一些角色,這種迎合人需求的角色更可謂是信手拈來。
所以他很直白的直接問道:“小玄子笑得這麼開心,有什麼高興的事情,說出來讓我也高興高興?”
小玄子呵呵笑道:“這麼容易看出來的嗎?哈哈,小桂子過來,咱們先練一練,打完了再告訴你。”
韋小寶不由暗暗吐槽,這不開心也要打,開心了也要打,自己這是成什麼了。
不過他不會拒絕,甚至還故意笑着說道:“哈哈,我纔剛跟海公公學會了一招新的招式,今天一定會再敗你一次。”
關於與小玄子比試的尺度韋小寶一直掌握得很好,如果說互有勝負那顯得太刻意了些,倒不如像他這樣,一開始耍各種小詭計佔據上風——也是最自然的那段時間,很快就被怎麼也算是系統學過拳腳的小玄子反壓制。
之後從海大富那裡學了點皮毛,韋小寶立刻用在了對方身上,然後又反過來佔據了上風,而後就開始了勝多負少的局面。
每一次在海大富那裡學到了新招,他一定第一時間過來運用到小玄子身上去,而且他不盡全力都不行,因爲他本來也比小玄子強不了多少,如果刻意放水就會顯得很明顯,那樣非但不會得到讚賞反而可能引起反感,這點上韋小寶還是拎得很清楚的。
其實韋小寶在猜到對方身份之後,多少明白過來爲什麼這小玄子始終進步不明顯了,一來是他自恃身份,總是端着一些架子在,跟韋小寶比試也只有某些片刻能夠放得開,更多的時間就只能是被韋小寶各種小動作玩弄,偏偏他似乎還很喜歡這樣,搞得韋小寶有時候都覺得他是不是有受虐傾向了。
二來嘛,就是對於他而言,習武本來就只是一點興趣,根本沒有花太多心思在裡面,更談不上刻苦,相比之下就算是享樂主義的韋小寶爲了能夠多學到一點東西好在對方面前表現,也在向海大富討教的時候頗爲盡心,只是因爲基礎實在太差,雖然進步很大但上限恐怕也會很低。
而兩人這一邊是花拳繡腿另一邊是市井打架,也能夠混到一起去,還都頗得其樂的樣子,讓那些真正的武林高手看見了怕是都要笑掉大牙,或者不用武林高手,鰲拜在這裡看着就得笑死了。
不過他們身邊唯一的觀衆就是小昭,也就是韋小寶猜到的公主。
小昭與她的皇兄看來關係很不錯,韋小寶每次過來基本都能看到對方也在,而且他自我感覺良好,總覺得對方似乎對自己也有些興趣,有的時候也免不了想要在對方面前賣弄一番,只是很快就被打臉。
至於有什麼想要親近的想法,就更是很難了,這位公主不僅身份尊貴,心思也十分敏感,韋小寶稍微一靠近就躲開,根本不給他機會。
韋小寶明面上也不敢表現出什麼來,還得慶幸對方居然一直沒有告訴皇帝。
說回到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愉快超常發揮,雖然學了新招的韋小寶表現足夠好了,卻還是被化名爲小玄子的康熙擊敗,只是最後兩人都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身上都有些狼狽。
小昭過來幫站起身的康熙清理身上,好笑道:“你可真是高興壞了,什麼都顧不上了。”
“哈哈哈,”康熙覺得很舒服,打了韋小寶一頓,當然也被韋小寶打了幾下,他反倒感覺自己那種憋不住的興奮勁兒都傾瀉了出來,一時間神清氣爽,一開心還下意識對那邊也慢慢爬起來的韋小寶說道:“小桂子,你也很好,朕要想想怎麼賞你纔好。”
“朕?”韋小寶這驚訝倒不是僞裝,他的確沒想到對方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沒管住嘴巴。
小昭看了康熙一眼,張口想要幫他解釋,卻被制止了。
康熙愣了一下後,阻止了要幫自己掩飾的小昭,搖頭哈哈笑道:“既然說破了,也不需要再隱瞞你了。小桂子,你可知道朕的真正身份?”
韋小寶故作忐忑的跪在地上,小心翼翼試探問道:“您是,皇上?”
見到韋小寶這副樣子,與剛纔實在是反差太大,就算心中有所預料,康熙也還是免不了失望,不過這幾日韋小寶陪着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依然笑道:“不錯,朕就是大清天子,也就是你所說的皇上。”
“皇上……”韋小寶立刻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實在是入戲了,一邊叩着頭一邊喊道:“小人不知是皇上,小人罪該萬死!”
“誒,是朕讓你打的,你若是不打,就是欺君之罪;而你先前不知朕的身份,打了也是不知者不爲過,你說你打是不打?”
“打……啊,不打……這,小人不知道啊。”
看着已經慌作一團的韋小寶,康熙和小昭都不禁笑了起來,然後他又說道:“你先平身吧,我只問你,你可願意從今日開始,隨侍朕的左右?”
“啊?”剛站起來的韋小寶聞言又愣了下,跟着連連搖頭道:“小人還得照顧海公公,皇上有那麼多人照顧,也不差小桂子一個吧?”
康熙道:“倒是看不出來你對海大富卻是情深義切,不過你這就不用擔心了,海大富也是朕的奴才,也要照顧朕,只是朕念他身體不適不讓他麻煩而已。你若能隨侍朕左右,也算是替他來照顧朕,你以爲如何?”
韋小寶可不會覺得皇帝是在問自己意見,知道再推脫的話會不會翻臉就很難說了,當即點頭道:“皇上說的是,小桂子能夠跟着海公公,那是三生修來的福氣;能夠跟着皇上,那是十世、也是小人全家一起修來的福氣,只求皇上到時候不要嫌棄小桂子笨拙……”
這種噁心話一般人也說不出來,但是康熙偏偏很受用,不過表面上他還是一副有些嫌棄的模樣,說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你的忠心,不過朕要的忠心可不是說出來,而是要做出來。”
韋小寶纔不會信這種騙鬼的話,卻也不會去戳穿。
然後又說了一會兒,到底是看到韋小寶顯得拘謹了許多,康熙不想看到他這副樣子,也要給他點兒時間適應,便讓他先下去,準備收拾收拾就直接住到他的寢殿那邊去,也方便隨時服侍。
韋小寶恭敬的退出之後,康熙突然轉頭問身邊的“小昭”道:“建寧,你平常不是挺喜歡和小桂子說笑,還說他說話很有趣,很會逗人開心,今日怎麼這般安靜了?”
被叫做小昭、實際封號卻是建寧公主的女孩嘟着嘴道:“皇兄,那個吳應熊又來找我了,你可不可以和母后說說,建寧不想要嫁人,建寧一輩子陪在母后與皇兄身邊就好了。”
康熙笑着搖搖頭說道:“我看你啊,不是想陪着我們,只是因爲不喜歡那吳應熊吧?”
建寧公主撇撇嘴,顯然是被戳中了心事,不過在一向疼愛自己的皇兄面前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乾脆便直說道:“我就是不喜歡他,那人表面上一本正經,暗地裡要不然就是無趣得很,要不然就是一肚子壞腸子,絕非我的良配。”
“你什麼時候倒是開始學會看相了?”康熙說了一句,跟着又道:“此事由母后決定,朕也阻止不了。不過你放心,你是朕的妹妹,不管是那吳應熊還是吳三桂,他們絕不敢對你怎麼樣。若你受了什麼委屈,直接讓人傳信過來,朕立刻便會點齊兵馬,踏平他平西王域。”
建寧公主頗爲任性,當然不會領情,要求得不到滿足後立刻便轉身跑掉了,康熙叫都叫不住。
康熙望着她跑遠的背影,喃喃道:“建寧,不要怪皇兄,鰲拜尚未除去,朕必須要穩住那平西王吳三桂,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爲了屁股下的位置,別說只是一個疼愛的妹妹,就算是母后,他也不會不捨得。
另一邊韋小寶走出這個藏書樓,馬上就變了臉色,跟着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方纔的表現,確認沒有出什麼大問題,而且真要是惹怒了那皇帝,對方當成就會發怒也沒必要掩飾着,於是終於纔鬆下一口氣來。
這段時間他出沒於這一帶已經是常事,早就得了吩咐的衆侍衛、太監們看到了他當然也都當做沒有看到。
沒有人會攔阻自己,韋小寶不覺便又起了去那侍衛處找找李平安他們的心思,他感覺自己快要兜不住了。
待在皇帝身邊當然是很高的恩寵,可也很容易犯下錯誤,韋小寶都不知道自己在康熙這邊獲得的信任夠不夠他犯兩回錯誤。
而且韋小寶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相對於那些已經身體殘缺了的內侍們反倒是有重大“缺陷”的,短時間內不容易被發現,但越待下去暴露的可能就越大,到那時候他就真的犯了欺君之罪了。
就算再是膽大包天,可性命攸關的事情,韋小寶心裡還是很沒底,需要去找李平安託個底,哪怕爲此必須要撿起那個四十二章經的任務也沒問題,反正海大富這邊同樣在逼着他行動呢、
可他確實又找不到侍衛處的地方,如果問旁人的話,更擔心引起懷疑,在這陌生的宮廷間,韋小寶知道任何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反倒是李平安那些“亂黨”,需要他也有可讓他相信之處。
這樣轉了兩圈,韋小寶沒有那麼好的耐心,而且再轉下去太晚回去對海大富那邊也不好交代,便準備放棄回返了。
卻不成想剛走到一個拐角,就被一股力量直接拖入了旁邊的角落裡面,韋小寶剛要尖叫出聲,耳邊就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韋小寶,聽得出來我是誰嗎?”
同時他整個人也直接被一隻手按在了牆壁上,臉貼着冷冰冰的牆壁,不由痛呼出聲:“啊!疼、疼疼、疼,輕點、輕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