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貪部。
審訊室。
陳嘉樂穿着便服,雙手戴銬,坐在鐵椅上依舊有幾分威勢。總督察達文西雙手抱胸,站在對面,張張嘴竟不知怎麼發問。因爲他與陳嘉樂是多年好友,級別還比陳嘉樂低。
雖然內部調查科已經查到陳嘉樂的線索,但面對一位警司副署長自首,調查科上下都有些措手不及。兩名負責審訊的警員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紙筆,照慣例先問姓名,身份,時不時還瞄向旁邊的長官,臉上的怯意好似做賊。
陳嘉樂倒是沉穩鎮靜,有問必答,兩相比較,氣質不止高上一籌。
“吱啦。”
這時審訊室房門給人拉開,一名穿着黑色西裝,塗着髮膠,身材較瘦的鬼佬走進來道:“陳sir,好久不見。”
“威廉sir。”
“威廉sir。”
達文西三人齊齊喊道,心裡多少鬆了口氣。
有高級警司威廉負責審訊,總算可以壓得住陳sir了。
陳嘉樂戴着手銬,還是笑着招了招手:“威廉,多照顧我啊。”
“好說。”
威廉表現的很客氣,合攏西裝,在主審的位置上坐好,還分出一支香菸丟過去:“內部調查科的職責,歷來不是打倒誰,是要挽救同袍。你只要好好配合,我一定儘量救你。”
“當然,你作爲第一個主動投案的憲委層,給其它人做了一個很好的榜樣。”
“我爲伱開心。”
他朝旁使去一個眼神,達文西立即掏出打火機,上前幫陳嘉樂的把煙點燃。
“呼。”
陳嘉樂右手兩根手指捏着香菸,用力深深啜上一口,吐出煙霧道:“威廉sir說話真好聽,以前怎麼沒見你救人呢。反貪室改成反貪部,就一個字的區別,還真就開始反貪了。”
“我手上有猛料,我要見何sir。”
他瞥了威廉sir一眼。
威廉笑道:“陳sir,何sir曾經是你的直屬上級,要避嫌的。你想活下去,總該拿出點態度來,要不然,我想救你都沒辦法。”
“行。”
陳嘉樂沉吟片刻,出聲道:“福義興在中環還有一個倉庫,裡面有幾百公斤的貨,上次在大廈裡被查出來的僅是一小部分。”
“倉庫在哪兒?”
威廉面容一肅。
要知道,幾百公斤已經可能是一個社團的全部庫存,若是能夠被警隊辦下,又能好好的吹一陣了。
這個消息還是內部調查科挖出來的,到時分潤功勞免不了他一份。可陳嘉樂卻再度吸上口煙,重複道:“我要見何sir,否則,絕對不會說。”
“唉。”
威廉嘆了口氣,對陳嘉樂的要求並不覺得奇怪,無非是希望能夠找何sir敘敘舊,獲得更寬大的處理。別看陳嘉樂自始至終都是一副雲淡風輕,坦然接受的模樣。
可恰恰是自首的舉動,出賣他心裡的恐懼。
在張子明被捕以後,他就心神不安,無比忐忑,生怕下一個是自己。而普通人可能還抱有僥倖心理,偏偏他曾經跟過何sir,深知何sir辦事的手段。
乾脆一咬牙直接自首,以此來博得何sir的同情,最後挽回幾分。
“其實,見不見何sir意義都不大,但我會打電話給何sir彙報,何sir願不願意來不能保證。”威廉sir無奈起身。陳嘉樂點點頭:“只要打了電話,不管何sir來不來,我都告訴你倉庫的位置。”
“好。”
威廉害怕貨倉被社團轉移,深知行動必須要快,一點都沒有拖。
何定賢在辦公室裡接到電話,冷冷的道:“過五分鐘到。”
“yes,sir!”
威廉肅聲答應,沒想到,何sir真的就會來。
何定賢倒非是受制於一個貨倉的位置,那種東西能牽制一下威廉,卻牽制不動他。他單純是過不了情感上那一關,打算給陳嘉樂一個小小的面子。
當然,他不可能爲一個陳嘉樂破壞自己定的規矩,甚至還得因爲陳嘉樂是自己人嚴加處罰,但不妨礙讓曾經的兄弟把想說的話說了。
威廉回到審訊室裡:“何sir馬上就來,貨倉位置可以說了吧?”
“放心,我不會騙你。”
陳嘉樂手中的煙只剩一截濾嘴,聞言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我信你,貨倉在東華醫院的停屍房,管理停屍房的阿叔是福義興的人。”
“把貨倉藏進醫院,虧你們想的出來。”威廉面色不爽,但仔細一想,停屍房有冰庫,正好適合存貨,從生意角度上來講,放在停屍房真是一個好選擇。
東華醫院還是慈善組織,聲譽極佳,軍警更不可能到醫院裡搜查。
“呵呵。”
“賺錢嘛”陳嘉樂笑了笑,嗓子已有些沙啞,將手中菸蒂丟在地上,又比出一個要煙的手勢。
威廉一言不發的拿出煙。
“啪嗒。”
何定賢推門進來見到兩人站在一起,挑挑眉毛,冷笑道:“陳嘉樂,你混的真不錯,江湖上認你,警隊裡也認你。”
威廉連忙轉過身道:“何sir!”
“賢哥。”
陳嘉樂表情一驚,連忙想要起身卻被鐵桿擋下,焦急的道:“我知道錯了。”
“見我就爲了說這句話?”
何定賢看向陳嘉樂的眼神更加瞧不起,着重提醒道:“你說話的機會不多,記得珍惜時間。”
“對唔住,賢哥,我只是想賺一點點錢而已。”陳嘉樂情緒憋了很久,一下崩開,幾乎哀求的道:“小孩在國外讀書,每年都要一大筆開支,停不下來啊。”
“停不下來。”
何定賢笑了笑:“爲什麼不把家裡的豪車賣了,爲什麼不把房子拿出去租,爲什麼不少請幾個傭人!”
這不是在開玩笑,以陳嘉樂的資產,稍微變賣一部分就可以供孩子讀完大學,剩下的資產依舊能保持生活水平,無非就是收入部分少了,可先前賺到的都還在。
這王八蛋家裡是真有肉糜!
陳嘉樂嚥了咽口水,低頭道:“是我太貪了。”
“賢哥。”
“我來自首,就是想向你道歉,對唔住,希望能從輕處理子明。”
何定賢點點頭:“如果主動配合,供認不諱,法官自然會酌情處理,但與本案有關的人一個都跑不掉。我真的很想看一看,警隊上下有多少不聽話的人!”
陳嘉樂表情煞白,身體都在微微顫抖,知道不可能輕判了。本來,他自首的主要目的,就是想保住家裡的資產。但何定賢卻知道要想讓蟲蛀害怕,就得將他們的資產全部抄沒。
當風險變得無限大,利益就會相對小。
陳嘉樂作爲太平山警署的副署長,既然依舊與社團勾結,那麼,上行下效,手底下涉事人就絕不止一個張子明。當初何定賢用規費收攏了一大批兄弟,本質就是利用金錢,用人的貪慾。
他不再滿足貪慾時,慾望就會尋找新的宿主。何定賢手下早已不缺人用,自然不會留着冥頑不靈,跟不上時代的人。雖然,陳嘉樂等人功勞不小,在警隊很有聲望。
可警隊的未來真不在他們,缺他們依舊能轉,每有一個人勾結社團,那就清洗掉一批,幾次下來,改制前的老風氣自然就會被洗乾淨。
“賢哥。”
“賢哥。”
“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呀。”陳嘉樂見到大佬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目眥欲裂,將早前準備的一段臺詞,縮減爲兩句話:“他們要吃飯,要吃飯啊!”
何定賢聽得懂陳嘉樂的意思,卻一直默不作聲,關上房門以後,還扭頭道:“威廉,周天準備一下,有《警訊》的記者會到反貪部採訪,記得精神點。”
威廉面色欣喜,擡手擺了擺領帶,意氣的道:“何sir,是不是女記者?”
“沒問題。”
何定賢與他會心一笑,轉身離開內部調查科。當晚,陳嘉樂便將涉事警官的名錄供出,內部調查科徹夜出動,共計帶走太平山署十三名督察級以上警官。
隔天,上午。
太平山署許多警員來到差館上班時,遲遲不見上司出場,心裡都感覺非常詫異。直到鬼佬署長出面通報涉案名單,新調來的長官匆忙到崗,警員們才恍然知道變天了。
這種幾乎清洗了一個警署的內部調查,着實讓警員們狠狠震撼了一把,但正如發現一隻蟑螂的時候,家裡早已有了一窩蟑螂。當發現一個貪官的時候,背後往往有一串利益鏈條。
塌方式貪污纔是正常現狀,沒塌方式的貪污調查,不過是沒有調查。
當威廉穿着西裝,對着記者侃侃而談的照片被登上《警訊》之後,全港警隊都知道何sir是在玩真的,連陳嘉樂都能倒,邊個倒不下?而陳嘉樂被判十三年,抄沒資產七百萬港幣,更是嚇的衆多同僚心有餘悸。
雖然,警隊職員們有港府簽發的特赦令,不再追究之前的過錯。但是,在罰金上卻可以將所有來歷不明的鉅額資產,全部充公,可謂是一案罰到底!
據說,陳嘉樂家裡就只留了一套位於中環的住宅,除此之外,連現金都不足五萬。
很多警官們就不得不考慮,社團拿出來的錢,夠不夠,值不值了。地位越高,越有錢的警官,越不敢再玩金錢帝國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