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上午九點。
大豐銀號。
許多穿着西裝,手提皮包的辦公員,在櫃檯前排隊辦理業務。
一些市民們打扮各異,穿着白衫,拖鞋,大褲衩的老街坊都有,堵在樓梯入口前等着上樓。
邱德更穿過人羣,來到樓梯口,躬身說道:“大老闆,位置已經買到了,上樓下一個號就可以見到何代表。”
“多謝。”
何定賢一身高檔西裝,繫着領帶,着裝正式。幾個保鏢腰間配槍,警惕的打量四周,隱隱將大老闆護在中間。
邱德更引着大老闆登上二樓,同一個點頭哈腰的濠江市民換了位置。
“下一個。”
一名男秘書推開辦公室木門,送出一位前來反饋事務的市民,順便向長隊朗聲喊道。
“是我。”
何定賢舉起右手,出聲答應,趕忙走了上去。
男秘書戴着眼鏡,看見他的打扮略微錯愕,旋即點點頭,一言不發的把他帶進辦公室。辦公室門口掛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濠江華人代表何賢辦公處。
招牌立的樸素大方,但排着長龍的隊伍,卻襯得牌子威嚴大氣。
何定賢多留意了牌子一眼,心中暗自喜歡,將來也得立一個!
同時,房間裡的何賢身穿西裝,戴着方框眼鏡,梳着背頭,看起來十分精神,但笑容居然親切和藹,見到有人進門立即起身招手歡迎,沒有半點華人大佬的氣勢。
整間辦公室面積很小,就夠排一張桌子,一個書櫃,十步即可走完。
何定賢坐到一張木椅上,秘書當即關上房門,端着本子在旁記錄。
何賢甩甩手吩咐道:“阿雍,給先生泡一杯茶。”
“好。”
秘書前去泡茶。
何賢微笑着望向對面,並沒有開口詢問的意思,足足半了分鐘,在秘書上茶之後,何定賢才不得不主動開口道:“何代表幸會,我是來自港島的一位投資商人,有些事情希望何代表幫忙。”
“大老闆呀。”
何賢笑了笑,出聲道:“來我這裡的都是窮街坊,賣魚佬,看你打扮就不一般。濠江除了賭之外,也沒什麼工廠值得投資的東西,如果是撈偏門遇到麻煩。”
“不好意思,恕不接待。”
何定賢搖搖頭:“我在港島有一間銀行,想在濠江開設一個辦事處,經營一些金融項目,但一直被本地的社團勢力騷擾,不知道何代表能不能幫忙?”
何賢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思索着道:“何sir,沒想到你會來辦公室找我,這樣我很難拒絕你啊說說看,伱想怎麼辦?”
他在濠江本地的消息十分靈通,光銀行分號幾個字,便可以確定來者的身份。
“我的要求很簡單啦,第一,要高可寧先生出面道歉,打死我六個兄弟,該有的補償一定要有,第二,讓東方銀行在濠江開業。”何定賢喝了口茶,握着杯子,輕笑一下:“東方銀行肯定會銷售一切合法的金融產品,包括典當與信貸,但作爲回報,可以與傅先生、高先生一起開設一項新生意。”
“在濠江辦一間拍賣公司。”
何賢眼神驚訝,出聲道:“何先生既然胸有成竹,爲什麼還要來找我?拍賣公司的生意要是做起來,賺的也不會少,高先生願意答應根本不需要我作中間人。”
“因爲我要替兄弟們找回場子啊。”
何定賢笑着迴應:“打我的人,哪裡白打的,總需要一個夠名望的人來作見證。”
“何代表就是最好的人。”
何賢苦笑道:“承蒙何先生看得起,中午十二點,安泰酒樓一起吃飯。”
“傅先生、高先生會到場。”
何定賢點點頭:“多謝何代表搭橋牽線,先不打擾何代表辦公了,中午見。”
“中午見。”
何賢起身擡手相送,秘書拉開房門,便喊來下一個市民。
何定賢佔用了一點華人代表的接待時間,每多用一秒,其實都是對濠江華人的不公。雖然,每天找何代表的大多數是破事,但是,說不定真有什麼重要的事呢?
爲了正當理由找上門諮詢幾句,得到答覆便已足夠。
何賢則收拾好情緒繼續接待下一位市民,直到十點鐘接待完最後一位,方休息了一會,拿起秘書手上的記錄本,查看着今天收到的諮詢事件。其中,大多數可以交給下面的人解決,少數涉及政策和公共工程的,如增添水喉,電費太貴等,需要親自出門與當局接洽。他之所以會得到濠江華人的擁護,便是因爲他作爲華人代表,真的會爲華人做事。
雖然,很多事情勞心勞力,不一定有結果,但是他對市民而言,事事有迴音。事情辦完究竟是什麼結果,當中有什麼程序,都親自寫信一一回給市民。
但今天何定賢親自登門拜訪,着實讓他感覺棘手,因爲他太瞭解港島這個與他一字之差的華人大佬,最近還聽說對方當選了潮汕商會的副會長。可以說,振臂一呼,三十多萬潮汕人都要替他做事!
“特意來辦公室找我,就是非得把我捲進去,這姓何的本家兄弟真是厚臉皮。”何賢點起一支香菸,吸了一口,吐氣時道:“打電話給泰興娛樂公司,把事情同傅先生和高先生說清楚,無論如何,中午那場飯一定要來吃。”
“知道了,何先生。”
男秘書鞠躬答道,退出辦公室。
臨街。
一間茶樓。
何定賢點了一桌茶點,叫了一壺普洱,招呼邱德更、阿仔、藍剛、倪坤一起坐下。藍剛先前在灣仔任探目,後來調職荃灣任探長,現在調進行動部任高級督察,平時主要工作就是帶着幾個兄弟,跟着大佬聽用。
“快點吃啦。”何定賢倒了一排五杯茶,轉了圓盤,將茶一杯杯分給兄弟,出聲道:“帶人過海到濠江同地頭蛇談判,總害怕吃飯吃不飽,先填飽肚子。”
“中午纔有力氣掀桌。”
邱德更、阿仔、藍剛等人拿起杯子,飲茶時都面露莞爾之色。
“呵呵。”
“大佬,別浪費糧食啊。”
其餘兄弟則在旁邊開了一桌,自顧自的吃着。
何定賢拿起一個豆沙包,咬了一口,感嘆着道:“濠江的華人代表有十幾個人,傅老榕、高可寧其實也是華人代表,但唯有何賢一個人開設辦公室,在工作室定時接待華人市民。”
“願意爲華人辦事人,被華人推崇也就不奇怪了,難怪他能夠後來居上,成爲華人與當局之間最受信任的人。”
港島大佬中很多人與當局的關係,不是經濟買辦,便是政治買辦。
要出一個真正替華人說話的人很難。
何賢站位就站到很高!
他混得好真不值得奇怪。
邱德更則道:“我聽朋友講,何代表以前在粵省創辦了一間匯隆銀號,主要是做股票、黃金生意,本來生意紅紅火火,後來因爲戰亂廣城的交易所直接關閉。”
“他隨着難民一起來到濠江避難,靠以前的經驗,前往大豐銀行打工,通過炒黃金幫大豐賺了很多錢,現在已經是大豐銀號的司理。”
“傅老榕爲了拉攏他,已經不再參與經營,坐等分紅了。”
有趣的是,當年在粵省與何賢一起創辦匯隆銀號的人,正是港島恆生銀號的創始人“何善衡”。兩位商界摯友一個前往港島,一個逃難濠江,都在各自的地盤上打下一片江山。
而在二十年後,當大豐銀行註冊成銀行的時候,何賢已經是大豐董事長,第一大股東,而傅老榕則雨打風吹去,不復當年之英勇。不過,何賢之所以能夠成爲濠江舉足輕重的人物,得益於一次金融事件,那便是港島淪陷之後,大量白銀流出港島,很多港島商人把資產轉移至濠江避險。
導致濠江當局貨幣不夠使用,以往在葡萄牙印刷完畢,再通過貨輪運往濠江的方式也無法通過日軍海上封鎖。在貨幣不夠使用的情況下,何賢向大西洋銀行董事會提出緊急自印貨幣。
大西洋銀行又受經濟局管轄,消息傳到經濟局局長保羅耳中,包括見了何賢一面之後,便採納了他的建議。這一波緊急自印貨幣改革,讓濠江當局在港島淪陷的三年多時間內,大口大口吸血港島資本,爲濠江進行了一段長足的發展。
要知道,濠江就是一個小港島,無論是人口增長原因,還是地緣歷史等等都極度相似,並且地理位置極近。在港島安全的前提下,大多數人會選擇更大、開發更好的港島,但在港島淪陷的時候,濠江就成爲了資本的轉移目的地。
這次事件讓何賢被保羅引爲親信,可謂是一步擠入上流社會。
隨後,何賢還與保羅合股成立了一家“和安”公司,在港島淪陷,交通斷絕的情況下,世界黃金只能通過濠江運往內地、東南亞。而後和安公司還拿到經濟局發放的“黃金專營”牌照,導致在三年多的時間裡,半個亞洲,黃金買賣,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這三年讓何賢徹底起飛,攢上萬貫家財,家底已經不遜色於傅老榕、高可寧二人。並且由於跟經濟局長官是生意合夥人,在當局眼裡比二人更有面子。
而那三年多的時間裡,也是濠江黃金業盛行,港島、東南亞走私黃金昌盛的年代。只要敢拿命去賭日軍的艦炮有沒有子彈,運一次黃金就能賺幾十萬、上百萬!
周大福、周生生等金行都在此期間發展起來,尤以“鯊膽鄭”最爲出名。
現在何賢參與的生意已經很多,但在產業上還是略微遜色於傅老榕。
畢竟傅老榕有娛樂公司作搖錢樹,產業滲透的速度極快。
他還稱不上“濠江王”,但已經有“濠江大佬”的實力,距離“濠江王”的名頭真就只差替華人出頭,逼濠江當局道歉的那一戰!“港島何定賢,濠江有何賢”,這句話可不是白說的!
“傅老榕就是一個老賭鬼,以前在軍閥手底下開賭,眼睛裡面只有錢,與何代表不是一個檔次的人物。”何定賢出聲道:“我還是更欣賞本家的老大哥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