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一個上午。
豬油仔走進上環一間高檔別墅大門,站在客廳深深鞠躬,朝着沙發座上的向錢點頭哈腰道:“向先生,早上好。”
“阿仔啊。”
“來,座!”向錢身穿西裝,梳着大背頭,黑色皮鞋擦的澄亮,右手食指夾着支菸,正靠在沙發主座上,語氣輕鬆的朝向一張客席指了指。
豬油仔卻沒有挪步,而是滿臉笑容的客氣道:“多謝向生,不用了,我只是照規矩來收錢,收完錢我就走了。”
別墅裡,二十餘名身穿西裝,戴着黑色禮帽的新記槍手,散步在房間四周。向錢在港島創業雖然不足十年,但背靠大樹,政治勢力極強。五年前,半島戰爭還未開打的時候,留在港島的軍統人才,一個個都在做着反攻大陸的美夢。只覺得落草爲寇,退守海峽,僅僅是一時勢力。畢竟前一百年世界形勢變換多快,內地便可改朝換代三次。
臺島勢力重返大陸並非沒有機會,否則,蔣氏王朝也不用喊出“反攻大陸”的政治口號。甚至在半島之戰開啓之後,臺島已經開始厲兵秣馬,覺得美國神兵天降,真信戰爭會在聖誕節前結束,到時美方一定更願意扶持代表資本社會的舊王朝,攜半島勝利之勢,讓內地回到軍閥割據的局面,最不濟也能把閩、粵、瓊、浙給割出來。
不說一步回到王座之上,在大陸南方掌控海岸經濟動脈,做一個富庶的小朝廷,再一步步徐徐圖之也是有機會的。
沒想到,北方纔是神兵天降,一路爆錘美方,內地小朝廷的局勢不用想,半島倒是進入南北朝時期,其中一半變成信馬列的狂戰士!
這下臺島反攻大陸的政治口號破滅,對內統治已經出現動搖,只能不斷寄希望於美方的支持。可以說,在臺島政壇反中成爲政治正確,依賴美方任美方擺佈成爲政客正確,便是在半島之戰後奠定的。
如果你能理解,臺島小勢力第一個政治口號就是反攻的話,便能理解未來臺島一系列的“精神分裂症”。因爲,那是臺島當局政治勢力的根基,是臺島存在的意義,否決這個口號便是否定當局。
一代代政客自然要延續下去,不然執政的正義性就會喪失了。
所以,臺島有權的政客,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抓起來打靶都不冤枉。在一個不反上不去的政壇,執政即爲原罪!
屎坑能掏出什麼貨色?
而向錢作爲一個曾經肩扛將星的人物,舉手投足間很有舊社會的官僚氣質,新記當年的創立甚至就是“軍統”力量的一種延續,埋伏在港島的一顆暗子,專門用來呼應臺島。
可惜,現在臺島用不上港島這枚暗子,當年的戴笠門徒,如今也淪落爲幫會分子。很大程度上,新記在半島戰爭之後,陷入到一種進退兩難的窘境中。
首先,臺島已經用不上他,不再重視,單純將其視爲經濟上的剝削對上。其次,向錢又沒有其它政治根基,必須緊緊依賴着臺島。向錢作爲一個政治人物,淪爲江湖頭子,本質上是件很恥辱的事。向家從一個將門世家,淪爲幫會家族,更是其門戶家聲的墜亡。
而小小一個向家其實側映出整個統治階級的下滑,目前,新記尚未採取堂口世襲制度,便是因爲向錢不甘心做一個幫會頭子,等將來向華炎上位,改革新記,實施世襲制度後,新記勢力的壯大,反而證明向家的不入流.
向錢沉穩淡定,靠着沙發,徐徐吹出口煙:“阿仔,新記前幾天已經交過錢了,一個月的錢收兩次,如同一件貨不能賣兩遍,有違江湖道義。”
林景身穿青色長衫,站在沙發旁,出聲道:“仔哥,錢我們交過了!”
豬油仔笑嘻嘻的在桌上拿起一瓶威士忌,朝着林景說道:“阿景,新記給誰交錢,找誰討,但只要沒交到警隊手上的錢,就不叫作規費。你們想不開要做冤大頭,我也沒辦法。”
林景拂然怒道:“仔哥!”
“你們同海關的事情,已經給我們新記帶來大麻煩了.”
豬油仔不等他把話講完,抓着瓶口便狠狠往他腦袋上一砸。
“鐺!”
林景眼前一黑,腦門巨痛,捂着頭蹲下罵道:“幹!”
豬油仔卻還嬉皮笑臉:“唔好意思,景哥,我大佬說誰敢不交錢,就爆誰的頭。我也不想打伱呀,但大佬說的算,輕輕打你一下吧。”
向錢的大房長子阿炎穿着白西裝,戴着眼鏡,站在沙發背後,猛的舉起手指道:“豬油仔,你幹什麼!”
“敢在向家的地盤上打人,你算什麼東西?”
他出聲大喝:“我們家的錢已經交過了,你要拿,去找海關署的人拿!”
向錢舉起手擋住衝動的長子,斯斯文文的站起身,望向豬油仔問道:“阿仔,我要是不交錢,何生是不是也要爆我的頭?”
“向生,不要問這種事情啦”豬油仔抓着威士忌瓶,望着四周二十多把槍,驚慌的道:“你不要逼我爆你的頭,我真的很害怕呀,三十四萬而已,向生,就當放我一馬得唔得?”
向錢凝望豬油仔片刻,心中審時度勢,終究是低頭做小,出聲下令:“阿景,到樓上取錢。”
“知道了,向生。”林景腦門上腫起一個大包,淤青很深,在兩個小弟的攙扶下早已站起身。豬油仔見他轉身跑到樓上取錢,滿意的點點頭,又望着向炎:“向生,你兒子啊?”
向錢一生有四房太太,共有十三個兒子,長子向炎在三二年出生,已經二十餘歲,到了接班家族的年齡。其餘孩子年紀較小,有的還穿着尿布,照老一輩多子多福的觀念,向氏發展的也算是成功,起碼兒子沒有被槍斃打靶。
向錢明白豬油仔的意思,朝兒子招招手道:“阿炎,站過來。”
向炎看了一眼父親,低頭來到身邊。
豬油仔十分抱歉的鞠躬道:“唔好意思,向生,大老闆的命令啊。”
旋即,豬油仔又甩出酒瓶,狠狠在向炎腦門上砸下,遠比砸林景更加用力。直接將向炎砸的翻倒在地,捂住腦袋發出慘叫。向錢倒是面不改色,用一貫陰鬱的口氣問道:“夠了嗎?”
“夠了,夠了。”豬油仔把酒瓶放在桌面,朝着地上的向炎連忙鞠躬:“抱歉啊,小向生,不是我要打你打,我只是代表大老闆,對唔住,對唔住”
向錢對豬油仔翻臉比翻書快的表演,心裡也不以爲意,彈彈菸灰道:“小孩子年輕氣盛,口出狂言,就該教訓教訓。讓他知道學說話要負責,捱打要立正!”
“向生說的真好。”豬油仔豎起大拇指,由衷誇讚道:“小向生還以爲你是將軍,還當自己是將門,在港島耍前朝的威風呢。這要不好好教育一下,將來走出去很容易給向生惹大麻煩的。”
“古惑仔,三合會嘛.就該給向警隊下跪,給何sir當狗,對不對?”
向錢的臉色一下就拉了下來,斜眼望着豬油仔並沒有發作,而是點點頭道:“對!”
“混江湖只是下九流。”
這是他最不想說的話,但形勢比人強,新記根本打不過警隊,只能選擇低頭。
“哈哈。”
“向生真是人才。”豬油仔張狂的笑了兩聲,上前接過林景遞來的錢箱,轉身道:“海關已經答應放船,你們派人到油麻地馬上就可以把船和貨提出來。”
“老闆收你的規費,就一定會讓你安心的做生意。”
向錢點頭道:“多謝何生,江仔,送仔哥出去。”
“是,老闆。”一名小弟鞠躬點頭,客客氣氣的把豬油仔送出別墅。林景坐在沙發上,喝了口水,氣憤的道:“向生,警隊的人太囂張,我們可不欠他的。”
向錢嘆道:“誰叫我們被海關扣了一大批貨,不得不給他們交數,槍打出頭鳥,能保住兄弟們的飯碗最重要。”
“豬油仔說的沒錯,混江湖只是下九流,海關和警隊打完可以握手言和,但我們新記沒有得罪人,照樣可以給人宰了。”
向炎恢復神智,坐在地板上,語氣不甘的道:“何生根本沒把我們向家當人看,新記現在有兩萬多人啊!”
“人多就有用?”向錢冷笑一聲,看向大兒子:“這個世界是講身份、講地位、講背景的,現在知道我爲什麼讓你進衛生署上班了嗎?我也是希望你能走上仕途。”
“向家在臺島、在內地的仕途是沒有了,但在英國佬的地盤,靠着鈔票說不定還有一點點機會。”
豬油仔在向家門口,卻吐了一口唾沫,不屑的道:“呸,真以爲自己是個人物,一羣匪軍餘孽,早TM該揍了!”
中環。
一間茶餐廳,林有福身穿西裝,伸出手熱情的道:“何警官久仰,久仰。”
何定賢笑着與他握手,出聲道:“林副主席,一件小事情還親自麻煩跑一趟,辛苦了。”
來者正是南洋華人勞工陣線的副主席,當下南洋政壇之風雲人物。
“正要前往濠江辦一點事,受馬主席的指示,前來拜會何先生。”林有福坐下後,滿臉笑容,看上去很是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