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消息時,葉梓晴正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下半身的褲子上還沾染着鮮紅色的血。
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嘆口氣,搖頭;“摔的太過於嚴重,傷及了重要部位,再加上失血過多,無效身亡。”
葉梓晴被沈少廷抱在了懷中,她猶如僵硬的石頭般沉默的保持着那個姿勢,只是抱着膝蓋的手指關節卻越捏越緊,指甲蓋已經完全變了顏色。
突然間,她像是瘋了似的從沈少廷懷中跳下去,伸手一把扯住醫生胸前的白色衣袍搖晃着,情緒異常激動;“騙子!你這個大騙子!他怎麼會死!怎麼可能會死!”
醫生被晃的有些頭暈,上前,沈少廷動手將她緊緊地摟抱進懷中,讓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口上,喉結滾動,大手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
她疼,他也疼,她痛,他同樣也跟着痛,心中的疼痛比起她絲毫不少半分。
她全身無力,身子虛弱而癱軟,眼前更是一陣陣的發黑。
沒有過多久,郭豔芳在鄰居的陪同下趕來了,她的頭髮亂糟糟的,神色更是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正在這時,急救室的房門也推開,護士推着車子走出來,葉正霖躺在上面,神色平靜,沒有呼吸,就像是睡着了。
年紀大了,承受不起這樣的刺激,郭豔芳直接暈了過去。
“媽,媽,媽你怎麼了?”葉梓晴推開沈少廷,顫巍的跑過去。
而沈少廷眼明手快,長腿迅速一動,已然將暈迷過去的郭豔芳接住,嗓音粗噶;“醫生!”
郭豔芳被帶進了病房,醫生做了全面檢查,沒什麼大礙,只是暈過去了而已,醒來就好。
隨後,葉梓晴去了葉正霖的病房,沈少廷緊跟在她身後,也要走進去時,她卻終於開了口;“我自己進去。”
她此時的心情,他比任何都明白,便沒有再堅持,她一個人進去也好。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牀單,入眼的盡是一片白,白的刺眼,白的醒目……
走近牀邊,葉梓晴站在那裡,看着病牀上的葉正霖,她張了幾次口,卻發不出來一點聲音。
再然後,眼淚就像是決堤的海,順着葉梓晴的臉頰滑落下來,無法言語的寒意灌進了她的心底,眼裡最後一絲光亮熄滅。
伸手輕撫着葉正霖的臉,她的心像是被尖銳的利器刺穿,不住的流血,冷的讓她忍不住哆嗦。
直到現在,直到此時,直到目前這一刻,她都不能接受爸爸就這樣遠離了她,再也回不來!
更甚至,前天中午他還給她買了黃桃罐頭,給她買了一堆零食,眉眼含笑,又憐愛的看着她。
可如今,回不來了,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她從未想過,十一月的天也會這麼冷,冷的讓人無法承受……
“爸,你醒來,醒來,好不好?”她跪在地上,再也忍不住的淚流滿面。
身體才經歷過流產,下半身的痛楚自然不會輕,陣陣蔓延着,可這樣的疼痛又怎能抵得過精神上的疼?
她怎麼能忘,在她下班時,是誰風雨無阻的騎着電動車將她接回家,哪怕他淋的溼透,也會讓她乾乾爽爽。
她又怎能忘,當初離婚之後,是誰厲着神色說,我女兒我從小養到大,也不差這之年,以後爸養你。
她雖是他抱養的,可他卻將全世界都給了她,怕她餓,怕她冷,怕她受委屈,心心念念間唸的都是我家丫頭。
……
當初的一切都歷歷在目,該失去的已經永遠失去,再也回不來了……
“爸,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你起來,看我一眼,就看我一眼!”
她的聲音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更是乾澀的讓人聽了覺得胸口堵的慌,那麼的悲慼,哀傷……
只可惜,葉正霖已經永遠的聽不到了……
他再也聽不到他最愛的丫頭叫他爸了,再也聽不到……
就跪在那裡,葉梓晴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可她卻想一直跪在那裡,永遠都不起來!
膝蓋已經發麻,早已沒有了知覺,唯一一點知覺便是僵硬,可她什麼都感覺不到。
她待在病房不肯出去,而沈少廷站在門外自然也沒有離開,他怕她會承受不住,也怕她會傷心過度,更怕她會發生點什麼事。
“大哥,嫂子還在裡面嗎?”沈連爵走了過來。
“恩……”沈少廷眸光落在病房的門上,輕應。
“她纔剛流產,身體太過於虛弱,大哥,你還是先帶她回去吧,不然她身體會垮的,也會吃不消。”
沈少廷薄脣抿成一道直線,他又何嘗不想將她帶走,可又怎麼能將她帶走呢?
見狀,沈連爵也沒有再說什麼,半晌後,他嘴角微動,終歸是沒有說出來,將那些話全部都嚥了回去。
他想,關於爸的事,大哥這個時候是不樂意聽到的……
火燒的有些嚴重,燒到了他的下半身,他的腿醫生說以後只能拄柺杖,走不遠,也走不快。
兩人誰都沒有離開,就守在病房門外,自始至終,葉梓晴都沒有從病房中走出來過,她根本就沒有要走出來的意思。
後半夜,夜色已經異常寒冷,沈少廷看了眼時間,已經凌晨兩點鐘。
將病房門推開縫隙,他走進去,她跪在地上,臉趴在牀上,已經睡着,病房中沒有開暖氣,她將能找出來的東西全部都翻了出來,蓋在了葉正霖身上。
伸手,將她小心翼翼的打橫抱起,卻纔挪動,葉梓晴立即就睜開了眼睛。
“你累了,我帶你到隔壁去睡。”他聲音放得很輕。
沒有言語,葉梓晴安靜的從他懷中掙脫離開,然後一言不發的上牀,和葉正霖並肩躺在一起。
她很安靜,很安靜,甚至臉頰上的淚痕還未乾,面如死水,瞳孔渙散,沒有一點焦距。
這樣的她,沒有一絲屬於活人的氣息,安靜的讓人覺得惶恐,可怕。
沈少廷已心疼了極致,卻又將她無可奈何,這個時候,即便強行將她帶走,又能有什麼用?
不管是哪裡,只要她能睡一會兒,能讓眼睛閉上一會兒,那都好……
黑色的夜,那麼的暗,那麼的沉,那麼的靜,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將病房中的牆壁和牀單照的愈發白,愈發刺眼。
葉梓晴身旁睡着沒有絲毫溫度,已經死去的葉正霖……
她不怕,一點都不怕,身旁的是她的爸爸,怎麼可能會怕?
沈少廷一夜沒有閤眼,其間去了郭豔芳的病房,她也沒有醒,還在昏迷中。
翌日清晨,醒來後的郭豔芳纔去了病房,看着那樣的葉正霖,她痛哭不停,哭的更是撕心裂肺。
一起走過多少年,度過多少風雨的老伴,現在說不在就不在了,這怎麼能不讓她悲痛欲絕?
葉梓晴面目憔悴,眼睛深陷,嘴脣乾裂,她伸手去扶郭豔芳,卻被郭豔芳一把狠力推開,她眼中有些憤恨。
那抹憤恨她看得清清楚楚,嘴脣抖動,身子輕顫,她沒敢在上前,一步都沒敢再跨上去。
……
葉正霖的死對郭豔芳的打擊很大,很快,她承受不住就病倒了。
試想一下,一天都不吃不喝,只是哭,又有幾個人的身子能承受得住呢?
她病倒了,葉梓晴還在強撐着,撐着最後那份力氣,看着葉正霖火化,爲他辦喪事。
沈少廷一直在她身旁,三四天的時間,她從未說過一句話,只是做着自己要做的事。
她已經麻木,沒有任何感覺,麻木的驅使自己去做這一切。
……
下葬那天,葉梓晴一路抱着骨灰盒沒有鬆手過,來送行的都是些親戚。
她走的很慢很慢,似是走在了刀尖上,每向前走一步,帶來的感受都是痛不欲生。
那麼高,那麼大,能爲她遮風擋雨的爸爸,現在卻只成爲了骨灰盒中那麼一點的灰燼。
即便那麼小,可她怎麼抱都抱不夠,怎麼抱都不捨得撒手,她知道,這是最後一程了。
將骨灰盒埋葬後,真的就什麼都斷了,什麼都不剩了。
郭豔芳看不下去,強硬的從她手中將骨灰盒奪走,面目發青;“他都已經死了,你還不讓他入土爲安!”
她像是瘋了一樣的不肯鬆,擡手,郭豔芳卻是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沈少廷已經不知怎麼樣才能讓她心中的苦痛減少半分,如果可以,他什麼都願意去做。
一捧一捧的土撒子骨灰盒上,將骨灰盒遮掩,當徹底的遮掩後,郭豔芳一口氣沒有上來,再次暈過去。
郭豔芳被帶走了,親戚朋友們也走了,葉梓晴跌坐在墓碑前。
方纔那刻天氣還是好好的,此時卻颳起了風,瞬間烏雲密佈,然後瓢波似的大雨砸落下來。
渾身上下都已經溼透,她很是狼狽,卻沒理會,將包打開,包中的東西拿出來。
“爸,這是你最愛喝的茶葉……”
“爸,這是你在家經常下的那副象棋……”
“還有,這是你最愛吃的點心……”
一樣接着一樣,她擺在墓碑前,原以爲眼淚都已經流乾,可這一刻,眼淚如泉涌,再次流出來。
“啊啊啊!”她尖叫着,手捶打着地上,叫的很大聲,全身的疼痛流竄,麻痹。
“大哥,她不能再這樣了。”沈連爵再也看不下去,他眼眶泛紅,心疼不已。
沈少廷也站在雨幕中,靜靜地看着她,搖頭攔住沈連爵,她需要這樣肆無忌憚的哭,這也是發泄……
他媽的!沈連爵轉過身,真是讓人心裡憋屈的難受,老天沒眼,好人總是多災多難!
哭過,叫過,喊過,葉梓晴終於恢復了些,她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拖着那一身雨水,緩步向前走去。
見狀,沈少廷將身上的風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她一把將風衣扯下,神色木然,吐出了幾個字;“你走吧,我們之間以後再也沒有關係……”
“你在說什麼?”沈少廷嗓音陰沉的猶如此時佈滿陰霾的天空,雙手卻死死的抱住她的腰。
渾身都在抖,在顫抖,葉梓晴卻再一次無比清楚的重複道;“我說,你走,我們之間再也沒有關係,我們分手了……”
她的話語無情而堅決,一如此時的大雨,將他從頭上淋到腳下。
她有多長時間沒睡,他便跟着有多長時間膽戰心驚的未曾合過眼,她有多疼,他亦然感同身受,此時他眼眸佈滿猩紅,嗓音粗噶的令人心顫;“把話收回去。”
“不……”她伸手,將臉頰上的雨水抹去;“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怎麼可能收回?”
沈少廷的薄脣在發抖,上下發顫,咬緊牙關;“葉梓晴,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那誰又對我公平?”葉梓晴突然笑了,她的笑夾雜着哀傷,聲音尖銳;“如果不是你的父親,我的孩子怎麼會死,我爸又怎麼會死?隔着兩條人命,我們怎麼還可能在一起?”
如果沒有沈建雄,她的孩子不會死,爸爸也不會死,他們還是快樂的一家!
沈建雄是這起事件的罪魁禍首,而沈建雄又是他的父親!
這幾天,她不住的在想,如果當初她和單國家結婚,和他再也沒有之後的交際,一切又將會是另外一種場景!
還有,她當初如果同意捐獻骨髓,即便失去了孩子,是不是還能留住爸爸?
他和她也是這起事件的幫兇,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爸爸,是她害死的!
他不想要聽她說這樣的話,一點都不想要聽,心中的疼痛無法發泄,俯身,薄脣直接吻住了她的脣。
他的脣在抖,她同樣也在抖,傳來的卻沒有絲毫甜味,只有苦澀,無奈,傷痛……
沈連爵不願再看,他轉過身,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他也在疼,替他們疼。
使出全身力氣,葉梓晴推開他,一步一步的向後退着;“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只要見面,她就會想起沈建雄,會想起爸爸的死,會想起她流掉的那個孩子,想起下半身的血……
想起自己是罪魁禍首!
沈連爵越過大哥走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坐車。”
“不需要,我可以自己走……”她輕而堅決的將他的手推開。
“現在是打算連我這個學生都不認了?這裡偏僻,沒有車,還下着這麼大的雨,用一晚上,你能走到市區嗎?那萱萱呢,誰照顧?”
聽到萱萱,她眼睛微動,沉默的任由着沈連爵將她帶上車子。
沈少廷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動,就那般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一點一點,最終不見。
他的頭髮已經全部溼,雨水順着臉龐落下,滑過他筆直的鼻樑,然後是薄脣。
走進墓碑,他頎長的身軀滑落而下,坐在地上,任由着雨水澆灌在他身上,緊緊地閉着眼眸。
回到家中,從身上淌下的雨水將地板砸溼,萱萱也哭了幾天,吵着鬧着要外公。
看到她回來,郭豔芳順手拿起一旁的東西砸過去;“你走!你走!你給我走!”
“媽!”她痛苦的輕叫。
“還不走!你是不是也想看我死在你面前!看我死在你面前,你纔會甘心,是不是?當初不讓你和他在一起,你卻執意已決!”
郭豔芳根本無法接受葉正霖去世的事實,她整個人幾近崩潰,理智也跟着崩潰。
額頭被砸的流了血,葉梓晴沒有躲避,跑出來的萱萱哇的哭出了聲。
原本多麼和睦的一家,轉眼間,卻已變成如今這種地步。
緊緊地咬住下脣,滿嘴都是血腥,滿肚子的更是苦澀,疼痛。
她雖然是抱養的,但葉正霖卻將整個世界都捧到了她面前,然,她回報給他的卻是致命一擊。
她不怨媽,只怨她自己,怨她自己……
抱過萱萱,她不忍再刺激郭豔芳,轉身,離開,有哥在,他能照顧得了媽。
漫無目的,卻沒有一個地方是她所能去的。
但是,她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讓爸爸就這樣白白死去,不可能……
正在這時,手機的鈴聲響起,她接起來,是陳媛媛;“你在哪裡,我過去接你。”
反正也無處可去,她看了眼周圍,說了地點,然後站在漆黑的街頭,環抱着萱萱。
萱萱這幾天已經瘦了很多,這段時間沒有人去照顧她,下巴都變尖了,伸手攥着她的衣角;“媽咪,你和外婆吵架了嗎?外婆爲什麼打你?”
“媽咪做錯了,媽咪該打。”
“外公呢?嬸嬸說我以後都再也看不到外公了,外公還答應給我買玩具的,媽咪,我想外公!“
只是這麼一句,葉梓晴潸然淚下,胸口像是被人給揪住了,疼,好疼,她也想……
可卻已無從想起,從家中離開的時候,她帶了爸最經常喝水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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