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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兩點,簡潔的書房內還亮着一盞昏黃的檯燈,正發出微弱的光芒。開啓的電腦屏幕前映照出一張秀麗的臉龐,杏眼朱脣,額頭和眼角已爬上了幾縷淡淡的細紋。女人已經不是年輕的小姑娘了,有着一種更加沉靜的美。她的眉頭此時正因爲苦苦思索而輕微皺起,使她看上去又多了幾分智慧的氣息。

明天沒有安排出診和手術,是**璐難得的休息日。她原打算上午10點左右再出門去原京醫大附屬醫院看望仍然處於昏迷狀態中的邵瓏瓏,所以今天可以睡得晚一些。她本來只是出於好奇,坐在電腦前百無聊賴間隨便在網頁的搜索欄中輸入了幾個目前心中正關心的字眼兒,可隨着查閱到的信息越來越多,她開始意識到信息間某些不同尋常的聯繫,陷入了無法停止的瀏覽和思考,於是時間飛逝,已經夜深了竟渾然不覺。

出於職業本能,**璐率先查詢了國內外一些關於骨骼疾病的資料。醫學方面的論文大多十分艱澀,好在多年來她業精於勤,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吃力。可隨着讀得越多越深,她驚訝地發現與邵瓏瓏表徵一樣的病例,世界上竟然沒有出現過!這在一般人看來或許並沒有什麼,因爲邵瓏瓏的病的確聞所未聞,可在學醫者看來,卻是件十分不正常的事。沒有先例參考的病症,不僅意味着沒有成功的醫治辦法可以參考,還有可能說明患者本身具備異於常人的體質。而如果把這個問題換一種說法,**璐立刻便意識到了事實的嚴重性,也就是說:邵瓏瓏的基因,是與正常人截然不同的。

爲什麼?又怎麼會這樣?

這是另兩個隨即浮現在**璐腦海中的問題。她很自然地想到了遺傳性。邵毅平已年近不惑,體質正常,未見病徵。那麼從理論上分析,應該就只剩下一種可能,疾病的來源是在邵瓏瓏的生母——師涵身上。

這時**璐才猛然驚覺,對這位曾經的閨蜜和情敵,自己可謂一無所知。她努力搜刮着所有關於師涵的記憶,雖然那明亮可愛的臉龐依然清晰,活潑開朗的笑聲也音猶在耳,可似乎師涵從未提及過自己的身世。她從哪裡來?家中還有什麼人?父母在不在本市?......一切的一切,全部是謎。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師涵死於11年前,也就是2007年,而具體的死亡日期不詳。網上不可能查得到,也從來沒聽邵毅平提起過。另外**璐還能確定邵瓏瓏也是在那一年出生的,出生日期爲11月22號。由此不難推斷,師涵應該去世於那一年年底左右。除非是經歷了難產或產後嚴重恢復不善,不然即便身爲婦產科醫生,**璐也很難想出一個產婦在產後一月內突發猝死會是出於什麼原因。

難道,小涵生產時已經表現出骨骼異樣的病徵,處於嚴重病發的狀態?

這或許是目前唯一說得通的解釋。如果當時師涵的骨骼遺傳病已經病發,那麼健康狀況肯定不允許她自然生產,邵瓏瓏則一定是經過了剖腹產手術才得以出生的。**璐決定查閱一下婦產醫院的手術病例,這對於她來說輕而易舉。但結果卻非常令她失望,她並沒有在婦產醫院的病例中找到“師涵”的名字。

也許小涵當時選擇了其它醫院?這種可能也是存在的。**璐說服了自己還有個理由。那就是11年前,她已經在市婦產醫院擔任主治醫,如果是有意躲避自己,師涵會另擇其它醫院生孩子,則完全合情合理。於是**璐懷着忐忑的心情又嘗試調取了另一家以婦產科見長的醫院的病例檔案,她在調職前曾在這家醫院實習,最終以當期最優異的成績被保薦到了市婦產醫院,目前也長期跟這家醫院保持着業務聯繫。可結果依然是一無所獲。

師涵究竟是在哪家醫院、怎樣的身體狀況下生下的邵瓏瓏呢?**璐陷入了短暫的迷茫。當然她心裡清楚,最簡單明瞭的辦法就是直接去問邵毅平,可轉念一想,她又不斷地寬慰自己似乎也沒有非得知情的必要。面對邵毅平,她有時真恨自己的懦弱,竟然已經習慣了不多問,只等對方願意多說。

可查不到師涵,邵瓏瓏的病因就始終難以得出定論。**璐暗自決定近些天內找機會,動用動用自己在各大醫院的人脈,爭取能夠找到師涵曾經就診的醫院。不管她看的是骨骼上的病,還是生孩子,總會在某家醫院留下記錄,這一點應該沒什麼可懷疑。

難道就真的不存在與邵瓏瓏患過類似疾病的人嗎?**璐還是心有不甘。

從醫學數據來看,有一些遺傳病,男性和女性在發病年齡上有着差異,當然這取決於疾病的類型。**璐回憶在與師涵同住一宿舍時,對方至少已經年過20歲,當時並沒有出現病發徵兆。而邵瓏瓏今年只有11歲,假定邵瓏瓏遺傳了母親身上的基因缺陷,那麼他的病發年齡顯然更加年幼,會不會正因爲他是個男孩兒呢?於是**璐試着將自己的搜素添加了兩個新的關鍵詞“未成年、男性”。

出來的詞條依然十分瑣碎和凌亂,**璐耐着性子逐條瀏覽着。突然,一條並不怎麼起眼兒的搜索結果卻意外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篇將近二十年前的老報道,標題爲《商界翹楚轉開醫院,只因怪疾纏身》。**璐對這種標題就噱頭十足的報道並沒抱什麼希望,只是剛好搜索到了,且有“怪病”二字,於是點開來隨便翻翻,好在報道不長,文字也簡單明瞭:

今日,我市知名房地產企業鄭氏集團宣佈旗下新開“天滿不孕不育專科醫院”,這是鄭氏集團多年來首次涉足醫療行業,引發了市民廣大關注。

據悉,鄭氏集團此次如此巨大的跨界之舉的領軍人系鄭家第二代商界翹楚——鄭詩聰。鄭詩聰乃房產大亨鄭錦鴻獨子,幾年來曾代表鄭氏集團成功主持了多項商業房產開發項目,可謂年輕有爲。但不幸的是,鄭詩聰先天身患怪疾,從23歲起便出現骨骼異常症狀,表現爲骨骼萎縮性生長並伴隨畸變,骨齡嚴重劇減,雖然常年接受特殊治療,但如今的鄭詩聰雖已年過三十,身形看起來卻更似未成年男性,且隨着病情逐漸惡化,現已只能勉強依靠輪椅行動。

然而身體的疾病卻激發了鄭詩聰將商業版圖拓展至醫療領域的宏偉決心。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他表示:“‘天滿不孕不育專科醫院’的一項主營業務就是‘試管嬰兒’,這項技術的好處不僅在於能夠幫助無法自然受孕的夫妻完成體外受精,還可以通過人爲篩選,爲患者提供最爲健康的後代。這正是我本人的願望,因爲患病,我深切地感受到先天基因正常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能夠在生命孕育之初便確信它將健康健全的出生,相信這無疑也是全天下所有父母們的心願!”

“天滿不孕不育專科醫院”落址東城,交通便捷,內部設施齊全,是一家綜合了多種類、多療法、多技術的新型專科醫院,可提供當今世界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和手段,旨在爲廣大不孕不育患者帶來滿足“天倫之樂”的美好福音。

**璐凝眉讀完報道,這家叫“天滿”的不孕不育專科醫院她是知道的,屬於本市比較老牌的幾家私立專科醫院之一,至今依然生意興隆,在業內口碑相當不錯。只是二十年前她還沒有從醫學院畢業,並不清楚這家醫院的建造背後原來還存在這樣的隱情。想起二十來年前正是“試管嬰兒”剛剛爲人們所接受,即將迎來井噴式發展的初期,看來這個報道里提到的鄭詩聰果然具備一定的前瞻性和商業頭腦。

但最值得注意的,還是鄭詩聰身患的疾病。正如報道中所說,鄭詩聰罹患的是一種“骨骼怪疾”,而報道中“骨齡劇減”四個字尤其拴住了**璐的視線。一個爲醫者的直覺告訴她:鄭詩聰和邵瓏瓏很可能患有同一種怪病,只是兩人的發病形式分別走向了兩個不同的極端,但致病的那一段變異的基因應該是相同的。

找到了!

可惜報道中並未提及鄭詩聰所患疾病的名稱,不過報道里隱約暗示了鄭詩聰並未放棄求醫,那麼有沒有可能找到當初爲鄭詩聰看病的醫生呢?找到這個醫生,無疑能夠對邵瓏瓏現在的治療有所幫助。於是**璐乾脆搜索起“鄭詩聰、治療”這樣的字眼兒。

很快,另外一篇陳舊的報道便映入了她的眼簾——《鄭詩聰:與怪病博弈的才俊人生》。這顯然並不是一篇新聞類的報道,應該算是篇人物採訪,這樣的報道,如果受訪者是企業家,大多就是一種變相的軟文,真正會看的人並不多。但鄭詩聰這一篇因爲涉及怪病,能滿足不少人的獵奇心理,而且整體報道的立意還是比較正能量的。**璐匆匆瀏覽着長達幾千字的報道,希望能夠從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終於,文章中的一段話瞬間令她眼前一亮:

“......鄭詩聰雖然年紀輕輕,便將家族企業掌管得風生水起,可實際生活中,他卻像許多普普通通的年輕人一樣,愛玩、愛笑、愛交朋友。他經常笑着告訴身邊的人:‘我喜歡和任何有理想、有才華的人交朋友,他們能帶給我很多金錢無法滿足和帶來的東西,這讓我的人生受益匪淺。’......

正因爲擁有這樣開朗積極的性格,鄭詩聰即使怪病纏身,也依然能夠樂觀地面對生活。當談起與自身怪病的抗爭過程,鄭詩聰並沒有像其他大多數病患那樣,抱怨命運的不公,繼而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相反地,他卻看到了這段漫長的求醫經歷所帶來的收穫,就是讓他結識了自己的醫生——原京醫科大學最年輕的遺傳病學教授歐陽書。兩位青年才俊相互欣賞,均爲對方在各自領域所取得的成就深感欽佩,雖爲醫患,卻勝摯友......”

歐陽書?居然是歐陽書?!

**璐爲這一發現感到既驚訝又興奮。她粗略地算了一下,以歐陽書現在的年紀,二十幾年前的他應該正值而立之年,是研究事業前景一片大好、蓬勃發展的黃金時期。報道中也提及了,他那時已成爲原京醫科大學最年輕的遺傳病學教授。而從報道中的描述中不難看出,鄭詩聰的個性鮮明,不喜歡因循守舊,對纏身的怪疾,不選擇保守治療,而是轉而將希望寄託在對遺傳病學擁有先進科研理念的歐陽書身上,這的確更符合報道中所要展現出的他一貫的行事作風。

可是除了上面短短的兩段話,這篇報道中卻並沒有再過多提及鄭詩聰的怪病,而幾乎把篇幅全部用在了宣傳鄭詩聰的爲人個性和商業主張上。**璐只好又試着在搜索框中打下“歐陽書、鄭詩聰”兩個人名,緊張地期盼着能收集到進一步的信息。可頁面上出來的結果卻令她登時眼花繚亂,關於歐陽書的各種報道鋪天蓋地,同時擁有上述兩個關鍵人名的報道並沒有像她預期的那樣首先跳出來,她連續在網上翻閱了十幾頁,也沒能找到關於鄭詩聰和歐陽書共同的報道。

於是**璐十分沮喪地又翻出上一篇鄭詩聰的專訪,打算再仔細瀏覽一遍,看自己是否在剛剛閱讀時因爲情緒過度興奮而有什麼疏漏。而這次,她居然有了更加驚人的發現。

這篇鄭詩聰的專訪報道被拆分成了四頁,但文字內容在第三頁的末尾就結束了,**璐剛纔第一次瀏覽時只顧着把文章讀完,理所當然地認爲應該從字裡行間找線索,所以當讀到第三頁發現文章已經結束了,便沒有點開下一頁。可原來在整篇報道的最後一頁,竟然還配有一張鄭詩聰的照片。早該想到的!**璐不禁暗暗責怪自己的疏忽大意,這種人物專訪怎麼會不配上一兩張人物圖片呢?!

照片是一張鄭詩聰單人的半身照,他呈坐姿,隱約可以看出身後是一把輪椅的靠背。照片中的鄭詩聰笑得爽朗又自信,僅一個微笑,便明顯透出一股頭腦睿智、超脫不凡的氣質,恐怕在普通讀者看來,配合上這張照片,文章中內容的可信度也獲得了大大提升,兩兩相得益彰,十分添彩,看來當初做這篇專訪的記者也水平不俗。

正是這張照片,令**璐不禁心跳加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因爲她在鄭詩聰的眉宇間赫然發現了另一個人的影子:略彎的雙眉、微揚的眼角、上薄下厚的雙脣,以及臉頰一側微陷的酒窩......太像了!雖然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但至少,他們之間必然存在某種關聯,基因上的關聯!

鐘錶指針劃過凌晨4點30分,不知不覺間,天色已近拂曉,今夜註定無眠。**璐呆坐在電腦前,整理着腦海中如亂麻般混雜的思緒。

鄭氏集團、鄭詩聰、骨骼怪疾、天滿不孕不育專科醫院.....如果是這樣,很多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但爲什麼他的病症表現會迥然不同呢?在這個問題上,**璐反覆思考,卻一時無法得到滿意的答案。

除非......

頓時,她被自己大膽的猜測嚇出了一身冷汗。

不會的,那個人不會的!她迅速否定着自己。但很快,她的情感便在理智面前敗下陣來,一個問題動搖着她的信念:那個人,真的不會嗎?

好不容易捱過了凌晨6點,天色已接近大亮,柔弱的霞光穿越雲層,執拗地爲在黑暗中沉寂了良久的大地,帶來了如約而至的溫暖和光明。

樓下小區裡已有不習慣貪睡的零星幾位老人在閒聊散步,**璐顫抖着一隻手拿起身邊的電話,翻找着通訊錄裡一個新加入的名字。

似乎聽他本人提起過每天5點多就會起牀,現在打過去應該不會打擾到對方。因爲她已經一分鐘也等不了了。

果然,短暫的呼叫聲後,電話被接起。

“喂?”那一頭傳來的聲音蒼勁沉着,只稍稍流露出一絲意外。

“喂,歐陽教授嗎?我是**璐。”

她抓着電話的手心裡此刻早已溼熱一片,但依然很努力地裝出鎮定的口吻,像平日與其他醫生間正常交流那樣問道,“這麼早打擾您真不好意思,嗯......是這樣的,有個患者,不知道您對他的病例還有沒有印象,他叫鄭詩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