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的齊王帳內,並無一個侍應之人,只有齊王楊暕一人孤身坐在一個火盆之前,披着一身狐裘大衣,形容憔悴頹廢,雙眼萎靡無神,看起來就彷彿是枯死了的木頭,一點生氣都沒有。
不過當望見王崇古與李世民之後,楊暕整個人就又活了過來,雙眼發光:“王公公?可是父皇有旨,要將本王赦免?父皇他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對不對?孤就知道,孤就知道,父皇他不會這麼狠心。”
王崇古的面色,卻平淡如水:“讓殿下失望了,老奴並非是奉旨而來。”
“不是?”
楊暕愣了愣神,隨後就滿含失望與疑惑的問:“不是過來宣旨的話,你怎麼會來這裡?是了,一定是母后大人讓你來看孤是不是?”
“也並非是奉皇后之命。”
王崇古微一躬身:“老奴此來,是因李開府有話要詢問殿下。”
“李開府?”
楊暕當即側目看向後面李世民,不由微微凝眉:“他是——那個李二郎?怎麼就變成開府了?他能有什麼事要問孤。”
“李開府與三日前拱衛御駕,救護皇孫有功,被陛下授予開國伯,開府儀同三司之勳位。”
王崇古淡淡答着:“開府大人已被陛下授予重任,負責追查魔龍八部作亂謀逆案。”
當這位說到‘拱衛御駕,救護皇孫有功’這一句時,李世民就見這位齊王的臉上,有一層青氣顯現,他卻毫不在意,等到王崇古說完之後,就抱拳躬身:“末將聽說殿下與魔龍八部有涉,所以特來詢問究竟!”
“魔龍八部?”
楊暕不由對李世民怒目以視,厲聲訓斥:“孤不知道什麼是魔龍八部,你好大的狗膽,敢誣陷本王?”
王崇古也不禁瞥了一眼李世民,齊王楊暄如今雖被陛下明令圈禁,卻還未奪王爵。
儘管誰都知道,這次的謀逆大案,楊暄參與甚深,甚至就是主謀之人。
可這位明面上的罪名,目前還只是衝犯聖駕,行巫蠱厭勝之事而已。與魔龍八部,更談不上什麼臉色。
李世民卻是處之泰然,眼前的這一幕,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殿下何必如此?末將這是爲殿下洗清冤屈而來,而非是要爲殿下羅織罪名。”
當他這句道出,不但楊暕一陣錯愕,就連王崇古也是一陣驚奇。
“你是在騙孤,一定是在騙孤是不是?孤得罪了你,你這個傢伙,只會恨不得將本王踩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楊暕搖着頭,滿臉的不信,可當他說到最後,卻又抱着一線希望問:“你真的要幫本王洗清冤屈?你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殿下確實得罪了末將,可末將也相信我那三弟之死與殿下無關。之所以阻攔我們武功李氏追查究竟,想必也會是殿下本意。”
李世民神色坦然,一副公而忘私的嘴臉:“末將也確實相信殿下是無辜,說一句不好聽的話,末將不信以殿下您的智慧,能夠針對陛下佈置策劃出今次這樣近乎天衣無縫的殺局,更沒可能請動陳太微那樣的人物。”
王崇古不禁麪皮動了動,眼現深思之色,他不得不承認,李世民說的這個理由,確實很強大。
楊暕的神色同樣複雜,可他很快就將李世民的嘲諷置之不理:“李開府你很好,比繡衣衛與司隸臺的人強得多。孤之前說幾次,孤王根本就不認得陳太微,也絕沒想過要謀逆,你們都不肯信。你那三弟一事,當然非是本王之意,是曹問他非要這麼做,我當時就訓斥過他。”
這位說到這裡,就用滿含期冀的目光,看向了李世民:“你準備如何幫本王洗清冤屈?”
“末將以爲,首先得從清查殿下週邊人等開始。”
李世民的語聲諄諄善誘:“恕末將冒昧,殿下雖然拒不承認與謀逆一案有涉,可如今樁樁件件的證據,都指向了殿下,幾乎無可抵賴。皇上他是何等英明神武之人?似您這樣頑抗下去,非但無濟於事,只會讓陛下更爲惱火。所以末將私以爲,殿下現在最該做的,是儘量交代出所有,配合繡衣衛追查真兇主謀。”
“這個——”
楊暕的神色,卻不禁一陣遲疑,目光閃爍不定。
李世民大概能猜到這個想法,現在這位齊王的罪名,還只是衝犯聖駕,行巫蠱之事。可如果他真把所有一切都說出來,說不定就會真正將天子激怒,讓人賜下一條白綾,或者一杯毒酒。
幸在他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殿下您從小心性仁善,溫良儉讓,這些陛下與皇后都是看在眼中的。末將猜測,殿下如今之所以會有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想必是被身邊之人攛掇,甚至是迷惑了神智之故。之前齊王殿下不是說過,事發之時,你被曹問拘禁在王帳之內,不能出入動彈嗎?可見殿下您是被欺瞞利用了。我想問的是,除了曹問之外,殿下您的身邊是否還有其他可疑之人?”
這個時候,楊暕已經眼神發亮:“你說的對,說的沒錯!本王幼承庭訓,從小規行矩步,以孝悌忠信爲念,怎會無緣無故生了此等惡念?這定是有小人作祟,惑了本王神智!這一定是中了邪了!他們好大的狗膽!”
他已經恢復了鎮定,重新坐回到了椅內,同時陷入回思:“要說本王身邊的可疑之人,除了曹問之外,還有——韋氏!”
“韋氏?”
李世民與王崇古對視了一眼,目中都閃過一抹喜意。
“敢問殿下,此女是何人?韋氏,莫非是出身京兆韋氏?”
“正是,此女是故民部尚書韋衝,本王故去的王妃韋妃庶姐,嫁給了太子舍人元朗。數年前,我被此女引誘與之私通,還曾生下一女。然後大概三年之前一次宴席,有一位道家高人爲與宴之人相面,然後指着韋氏說此女日後貴不可言,或將母儀天下——”
楊暕說到這裡,神色就略有些尷尬心緒:“孤王可以保證,那個時候,孤王絕無任何大逆不道之心。只是想三個皇侄年幼,本王如能得父皇信重,或者有望——”
“末將明白!等下我會去解釋的。”
李世民打斷了楊暕的言語:“也就是說,殿下認爲此女很可疑是麼?”
“沒錯,從這之後,孤王就對此女更爲信重,寵愛有加。之後又不知怎的,漸漸對她言聽計從。如今孤王想來,卻覺頗爲可疑,”
楊暕越說越理智氣壯,神色憤恨:“必定是此女,不知使用什麼樣的邪法,蠱惑了孤王!”
“原來如此,末將與王公公,定會詳加查探的。”
李世民接下來又問道:“還有當初那個爲韋氏相面的道人,請問殿下可還記得其人?”
※ ※ ※ ※
整整兩個時辰之後,李世民與王崇古二人,才從齊王帳內走了出來。
之後王崇古就朝着李世民微微一禮:“老奴這裡代皇后與齊王殿下謝過開府大人!”
“大使何需如此?”
李世民忙側身一讓:“即便沒有在下,齊王殿下他也遲早會想明白的,末將可當不起。”
“那可未必,殿下也算是個聰明人,可現今如驚弓之鳥,未必就能夠醒悟。”
王崇古搖着頭,一副不以爲然的神色:“老奴之前,也曾想過要提點齊王,卻又擔心陛下得知之後,會更火冒三丈。”
所以這個人選很重要,既可以讓齊王清醒過來,又不至於讓天子生出厭憎,甚至是猜忌之心,
這個時候,只有李世民是的確最合適的人。
李世民則是失笑:“可總有合適之人,並非一定需末將不可。何況末將這次,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就在剛纔,他在齊王帳內,可是當着王崇古的面,光明正大的收了齊王楊暕的重禮。
包括三十萬貫銀錢,一尊戰力不俗的王階墨甲,還有三座田莊,兩座在山西,一座在關中,總面積達一千四百頃。
其中的絕大部分,等會再返回洛陽之後兌現。
之前他在清華元君那邊欠下的鉅額債務,轉背就撈回了本,還有不少的盈利。
“別說是齊王殿下,便是皇后殿下得知之後,也會感激你的。”
王崇古笑了起來,神色感慨:“皇后殿下他也很難做,這手心手背都是肉。”
李世民聞言,面上雖是平靜,暗中卻是一聲自哂。正因他早看出這一點,纔會主動爲齊王開脫。否則的話,他是真想一腳將這位齊王踩入到九泉之下的。
蕭後雖是賢明,可那齊王楊暕,畢竟是她的親兒子。
“齊王殿下本就是被人矇蔽利用,末將的所作所爲,都是秉持公心。”
李世民淡接下來又語聲一轉:“關於那韋氏之事,公公是怎麼看的?”
事涉故民部尚書韋衝之女,京兆韋氏,我那是誰都不能不慎重以對。
“李開府無需擔心,陛下對於這次的謀逆案,是無論如何都要查個水落石出的。別說是韋衝的庶女,便是京兆韋氏的家主涉及此案,也是要追查到底。”
王崇古的濃眉微揚,語聲冷冽:“這件事,我會秉知陛下,李開府你只管查案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