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真的!”
陳太微這次總算是點了點頭,可他接下來還是語聲一轉:“可事已至此,如之奈何?你還是得勸勸你的主公,最好是放棄這不可能的念想。說實話,即便今日楊廣真有什麼萬一,這個天下真輪得到你家主公麼?我看未必。如今朝中,權勢凌駕於你們楚國公府之上的,比比皆是。”
“可主公一脈,同樣是出身弘農楊氏,是當今天家的遠支宗室!”
年輕道人下意識的出言反駁,可隨後又自失的一笑:“說這些已經無濟於事,正如前輩之言,事已至此,如之奈何。幸在一年之前,主公就在做兩手準備,一旦謀刺不成,就直接籌劃起兵。”
他說到這裡,又語聲一頓:“可前提是天子如期北征。”
“這我倒是能夠襄助一二。”
陳太微手撫長鬚:“雖說陳某已壽元不久,可在這三五年內,還是能與元問殊等人抗衡一二的。且陳某自問在幻術上的造詣,不遜於世間任何一人。”
年輕道人卻搖着頭:“前輩肯出手相助,那自是再好不過,可我擔心的卻是另有其人。”
“武功李氏是嗎?”
“然也!”
年輕道人一聲苦笑:“以武功李氏的底蘊,我想他們多半已查知我等的端倪,尤其那位唐國公家的二公子,我竟不知他在暗中,居然網羅了無面箭羅禮與白帝子袁天浩這樣的人物,以至今次功敗垂成——”
陳太微聽到此處也不禁發出一聲驚咦:“無面箭與白帝子,是被唐國公家的二公子,那個李世民網羅於麾下,法主你確定?”
“這只是我的猜測,並無證據,可我們也不需要證據不是麼?綜合各方面的信息考量,這就是最可能的答案。那位李家臥虎,可能其弟身死之時,就開始籌劃着向我們報復了,今日我等,也確實爲此付出代價。”
年輕道人一聲嘆息,目光復雜的再次看向下方御營方向:“算起來,李某至今爲止已經在這個傢伙的手中,輸了兩次了。雖說今日之敗,是因居羅多德趕至,可這本就在你我的算計當中。如果不是此子,今夜這一戰也拖不到這個時候。”
“這位李二郎的確出類拔萃,哪怕是這老夫平生所見的世之英傑中,此子的秉性才情,也可穩據前任。據說楚國公曾評價說其人之才如龍躍鳳鳴,日後只怕不遜蘭陵。不得不說,你家主公之父果然有識人之明。”
陳太微也皺起了眉頭:“就不能將之除去麼?”
年輕道人嘆了一口氣:“很難,如今其人羽翼除去,要將他除去,談何容易?我想今夜戰後,他手底中的實力,只會進一步的增長。便是他本身,如今也已不可小覷了。我如果是他,之後定會注意行止,不會給我們可乘之機。關鍵是自此之後,繡衣衛必定草木皆兵,關西與河南的任何異動,都很難不將他們驚動。”
陳太微不由陷入了凝思,爲此建言獻策:“如果這位李二郎,真的如你所料,在與我等爲敵。那麼今日橫行京中,連續暗殺齊王府要員的那位‘無影箭’,也多半是與其有關。除此之外,這位李直閣想必還有諸多不法事。而你家的主公,可是當今禮部尚書。故楚國公的故舊門生,更是遍及天下。”
“這更不可能,你我在這裡,可以隨心所欲的猜想推斷。可在朝堂之上,是需要證據的。”
年輕道人苦笑了笑:“換在之前,我還有些辦法,可如今這個傢伙,已經鍍上了一層金身。沒有一些真憑實據,不但無法將他撼動,反倒會引天子猜忌。”
“金身?”
陳太微身軀微微後仰,臉上多少有些無奈之色。他想起那位李家二郎,在一年之內的兩次救駕。
“就拿他無可奈何了?”
“也不是沒有,我會讓人將他盯緊,如果能夠收集到他的罪證最好,即便不能,也可稍加限制。除此之外,這李家二郎的心性勇烈無畏,這或是可乘之機——”
年輕道人說到這裡,又搖了搖頭,把話題拉回:“如今的關鍵,還是如何讓天子放心北上。如果被天子猜忌,我家主公只怕難以施展拳腳。甚至在起兵之前,就會遭遇覆亡之危。”
陳太微已經無法可想,不過他已看出眼前這位後輩,腹中自有錦繡。
“法主如有良策的話,不妨直言?”
“我聽說武功李氏的主母竇氏,與宇文家的殘黨一直都不清不楚?昔日更曾說過‘恨我不爲男,以救舅氏之難’之類的言辭。”
年輕道人笑了起來:“據我所知,昔日大周覆亡之後,宇文家的殘黨,亦曾求助過南陳吧?”
“可竇氏那些話,只是坊間傳聞吧?即便真有其事,那也只是她少不經事之言,當不得真。”
陳太微略一思忖:“倒是宇文家的殘黨,的確是與我朝有過聯繫,他們當時欲藉助南朝之力復國。即便是現在,我與他們其實也有着一些勾連。”
“這就已足夠了!”
年輕道人的劍眉威揚,目中現着冷冽之意:“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當今陛下乃雄才之主,我想她是冒不起這個風險。如果這位國公夫人,正如傳言當中的,矢志要爲舅家復仇。那麼我家主公起兵,不也是正落她的下懷?”
陳太微當即心領神會:“只是我自會處置!”
他隨後又大袖一拂,使身下這座空中城堡,繼續往上空拔升。年輕道人則是悚然一驚,他感覺到一道宛如烈陽般的目光,從那御營的方向注目過來。竟然使這裡的溫度憑空上升,讓人只覺炎熱難耐。
“放心,這只是警告,他不會再出手。”
陳太微卻處之淡然:“沒有了法陣之助,他很難攻破這清明何重天,還得擔心那些牛鼻子與禿驢拖他的後腿。強行爲之,只會丟人現眼。這位聖壇尊者,絕非愚純之輩。”
※ ※ ※ ※
在那惡靈被徹底降服之後,李世民就陷入到了忙碌當中。
首先是徹底平定寨牆外的亂軍——在那萬餘骸骨陰軍的覆滅之後,寨牆那邊其實就已經穩如磐石。可李世民並不敢就此輕忽大意,在外面遮天蔽地的幻霧消散之後,他甚至親自率領部分精銳,攻出了營寨之外,一路所過之處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這是因叛軍的首領庫狄仲錡與陳智偉見勢不妙之後逃之夭夭,而其麾下人馬,也陸續恢復神智。許多人在清醒之後,都是駭然色變,戰意全消,成羣結隊的丟下兵器,舉手降服。所以李世民沒費什麼功夫,就將這六千叛軍中的一大半逼降。
可李世民的心情,卻很複雜。
他已預見到自己這些昔日同袍們的下場——輕者發配邊疆爲奴,重則直接斬首示衆。
儘管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可能都是因幻術的驅使,纔會出現在這裡。可僅憑這兩支禁軍,是效力於庫狄仲錡與陳智偉麾下這一點,就已註定了他們未來的處境。
需知大隋的天子,可從來不是什麼寬宏大量之人。陛下盛怒之時,也不會費心思去區別這些人當中誰是無辜。
不過此事並不是李世民能夠左右的,之後這些人會是什麼樣的情況,也都與他無關。
而在掃蕩了寨牆之外的殘軍之後,李世民就又全力以赴的組織人手,收治營寨內的傷員。
這件事,長孫無忌其實已經開始做了。可他們的隨軍郎中,數量遠遠不夠,帶來的傷藥,也同樣不敷所需。
李世民親自出面,向御營還有那些未被戰事波及的同袍們,借調郎中藥材。又強拉來了好幾十位隨軍的和尚道士,臨時充任軍醫,爲傷者包紮上藥。
——這些領着度牒,接受朝廷供奉的出家人,通常都有着一手不錯的醫術,尤其擅長跌打外傷。就水準而言,甚至超越於絕大多數郎中之上。
可這次他們左後營的傷者實在太多,到這次結束時,已經戰死了一千二百餘人,而其餘人等,則幾乎是人人帶傷,只是輕重不等而已。
而到了一個時辰之後,戰死的人數,又攀升到了一千四百,之後還有繼續增加的趨勢。
李世民不由鐵青着一張臉,神色難看至極。
李孝基大約能夠猜到他的想法,卻不以爲然:“毗盧遮你未免也太多愁善感了,今日你已經做得夠好,想想看被那些陰軍攻入營寨,這是什麼樣的後果?我估計這裡面所有人都活不下來。你日後如果真欲統兵征戰沙場,那麼這生死之事,遲早會見慣的。我觀你今日一切應對決策,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這已經是對得起你的那些部下了。如果實在感覺過意不去,大可想辦法爲你那些戰死的同袍,多爭取一些撫卹。愛惜部屬,卓有才能,這已經是將士們翹首以盼的好上司了,大隋軍中能夠與你相較者,百中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