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被山裡人稱爲“天路”的懸崖山路,倚山峰的陡峭崖壁天然而成,每年雨季過後,進山的每個過路人都會添加爍石修葺平整山路,約定俗成。
倘若在山腳仰望蜿蜒的山路,宛如一條昂頭盤在山峰上修仙的巨蟒,吞噬着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分外壯觀。
一陣呼嘯刺耳的寒風襲來,獨自走在懸壁小路的先行官急忙靠向崖壁,停下腳步仰頭望望天空,伸手拽了拽衣領,然後一縮脖,輕聲報怨着,“他媽的,這鬼天氣~”,然後邁步向前繼續探路……
停在山路這端的糧草人馬整裝待發,衆人的目光緊緊盯着先行官的背影,依着他的一舉一動,暗暗揣測着前面的路況,焦急地等着前行的信號。
看到先行官緩緩轉過身打出手勢,頭車的車伕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內心的慌亂與恐懼,轉頭看了看衆人,牽起繮繩輕撫馬頭,戰戰兢兢向懸壁小路邁出了第一步……
馬蹄“嘚嘚”敲擊着地面,鼻中噴着白氣,打了一個響啼,馬車徐徐而動,車輪發出“吱嘎,吱嘎”的有節奏響聲,寂寥且單調。
其後的糧草車依着事前商議的方案,謹慎地踏上懸壁小路魚貫而行……
當最後的一輛糧草車緩緩走過懸壁小路時,衆人長長鬆了一口氣,阿雲古楞神情愉悅,擦了擦額頭的微汗,擡頭望了一下天色,此刻已是薄暮冥冥,夜色漸濃。昏暗的天空中盤旋着幾隻嘯叫的禿鷲。
他將目光收回,正欲揮手催促車隊後翼行進的護衛加快速度,危險卻突然降臨,悲劇幾乎在瞬間發生——
一匹行在路中的戰馬受到禿鷲嘯叫的驚嚇,前蹄忽然踏空,戰馬在失去重心的慌亂中,奮力彈蹄掙扎自救,揚起一片煙塵,崖邊碎石撲簌簌滾滾而墜。
頃刻間,失蹄戰馬的半個身已懸空,僅憑它主人手中緊拽的繮繩勉強支撐着命懸一線,現場氣氛陡然危急萬分。
“放手,鬆繮繩!”
情急中,阿雲古楞厲聲喝道,想要棄馬保人。
戰馬悲嗚,下墜的重力已將它的主人慢慢拖到了崖邊,年輕護衛的雙腳死死擦着地面,牛皮靴的鞋底竄出一股焦糊的氣味。
誰也未曾料到,在這生死關頭,年輕護衛卻是身形一轉將繮繩纏在腰間,身體後傾緊壓繮繩,拼死做着最後的努力。
“放手呀!”
隨着珂玥的一聲嬌喝,揚手間寒光驟閃,一把匕首疾如閃電,飛奔而去……
“嚓~”的一聲響,拉馬的繮繩被匕首生生斬斷,戰馬瞬間墜落山崖,少頃谷底傳出一聲沉悶的巨響,便再無聲息,空中的禿鷲拉長淒厲的嘯叫,靈敏地俯衝而去。
強勁的慣力帶着年輕護衛一個踉蹌,搖搖晃晃衝向崖邊,情急之中,護衛敏捷地蹬住一塊凸起的岩石,雙手不停地搖晃保持着身體的平衡,在墜崖的瞬間他穩住了身形。
時間彷彿突然間靜止了,四周一片的寂靜,心驚膽顫的衆人立在原地,斂聲屏氣,目不轉晴地盯着他暗自祈禱。
驚魂未定的年輕護衛,喘着粗氣,下意識地轉頭掃了一眼衆人,目光中滿是慶幸。可他正欲退步時,忽然,“轟”的一聲響,腳下的岩石驟然坍塌,在衆人的驚恐叫聲中,他本能地伸出單臂,五指成鉤扣住了崖邊的一塊礫石,身體懸掛在半空中晃盪……
“挺住,兄弟!”
從隊尾衝到前的初七暴喊一聲,率先衝向崖邊,此刻崖邊已是危機重重,碎石不斷跌落谷底,隨時可能坍塌,衆護衛也是紛紛相隨涌向崖邊準備施手相救,險情四伏。
“快退回去!不要亂動!”
阿雲古楞大手一揮,厲聲喝止。
衆護衛的腳步戛然而止,初七一式“地龍遊移”匍匐倒地,伸出手疾速向年輕護衛抓去,就在初七指尖碰到他的剎那之間,崖邊的那塊碎石,驟然鬆動脫落,年輕護衛身體向下一沉,初七的手撲了個空。
年輕護衛堅毅的眼神中透着絲絲的留戀,看了初七最後的一眼,便仰面隨着碎石向崖下疾速墜去……
“自……由……萬……歲!”
一聲悲壯的吶喊在空曠的山谷中迴盪,泣血斷魂,萬物悲鳴。
暴怒的阿雲古楞衝至崖邊,俯身拈弓搭箭,將這悲劇的根源,發泄在禿鷲身上……
“嘣~”
伴着蛟龍弓弦的脆響,一支鵰翎箭矢裹挾着至陰玄鐵的冰寒殺氣,錚錚作響,直奔崖下低空盤旋的禿鷲。
一聲急促淒厲的嘯叫驟起,受傷的禿鷲疾速扇動着寬大的翅膀,帶着箭矢呼嘯而起,帶着呼呼的風直衝雲宵,很快便消失在蒼茫雲層中。
衆人震驚地望向阿雲古楞,甚至有些茫然失措,因爲山裡人或獵戶將禿鷲視爲“神聖的天國鳥”,是靈魂超度者,可將死者的靈魂帶入天堂。從未有人敢如此造次射殺禿鷲。
獨臂老人緩緩走到呆立崖邊的阿雲古楞身旁,靜默片刻,輕聲念道:“有戰爭就會有犧牲,願逝者安息!靈魂永生!”
……
常言道:無巧不成書,戲言成巧禍。
此刻,那名前幾日在出山口,強徵魔界冷雁五車糧草的戍邊青年軍官,陰差陽錯般就在附近的山谷中準備宿營。
而此次進山尋找追剿義軍,就是爲給自己的親弟弟——空玄教驛站聯絡官即空侍衛報仇,可進山多日仍是一無所獲,義軍是蹤影皆無,強徵的軍糧也消耗殆盡,所剩無幾,官兵滿腹怨氣,士氣低落。
青年軍官喪氣地獨自徘徊在宿營地旁的山谷中,望着山腳下忙忙碌碌搭建營帳,埋鍋造飯的士兵,琢磨着明日該不該撤回山口外?
突然,山那邊傳來一聲禿鷲淒厲的嘯叫,他急轉目光,只見一隻禿鷲扇動着巨大的翅膀直衝天空,身上插着一支鵰翎箭清晰可見,不由心生奇怪,“當地山裡人將其視爲天國神鷹,超度亡靈,什麼人竟敢如此放肆?用箭傷其性命。”
此人自幼聰明狡詐,順着思路,他慢慢的捋下去,“什麼人此刻會出現在這渺無人跡,山空鳥盡的冰寒羣山中?還佩有受官府管制的弓箭,只有一種可能,射箭之人就是躲進羣山的暴民叛軍。”
青年軍官突然豁然開朗,嘴角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人生贏家般的似笑非笑,拔腿就向山腳下的營帳急匆匆奔去……
不知何時,山谷裡竟瀰漫起淡淡的白色霧氣,漸漸變成了一條乳白色的霧帶纏繞在山腳下。
漸濃的白霧中,驟然間飄浮出百十個一閃一閃如攝魂鬼火的幽冥綠光,透出駭人的詭異與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