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局面得到控制,長魚酒懸着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他微微放鬆了握劍的力度,儘量讓自己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
隨着肢體的鬆懈,一陣疲憊登時襲上了心頭。
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然消耗了大量靈力真氣,尤其方纔動用上古之力開啓重瞳子。這股力量原本霸道無比,自然也需要大量的真氣作候補,以源源不斷爲這股霸道之勁提供補給。
此時此刻,長魚酒只感到自己全身虛脫無力,手一抖,佩刀便從掌中滑落而下,“咣噹”一聲掉在了地上。腦海中一陣眩暈,眼前的景物晃晃悠悠,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冰冷的雨絲阻斷了他的神識,他踉蹌着作勢就要倒下去。
一隻纖巧素手及時伸了過來,扶住他的臂膀。緊接着,長魚酒就感到渾身一陣清涼,彷彿有一股甘洌清泉流淌而過,無聲潤澤他乾涸的四肢百骸。神識在恢復,他的四肢重新被力量所充盈,他感覺舒服極了。
淅淅瀝瀝的夜雨中,長魚酒微微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有一抹亮麗的紫色,紫色倩影愈來愈清晰,細密的雨絲勾勒出窈窕輪廓。
是她,空桑大巫祝!
紫色紗衣在夜風中簌簌抖動,女子眯着一雙美目,上下打量眼前這名“意外之客”,淡淡的情緒在眼中流轉。
桑徹與空桑族,或者說與他和桑楚公間的是非恩怨,她當然是知道的。桑徹的巫術修爲,她更是一清二楚。自打三年前這個青年無端消失,自此便再沒有他的音訊。但她知道,桑徹一定會回來復仇。三年,他做了整整三年的準備,依他的能耐,煉出來的巫蠱瞳人絕對不容小覷。她相信若相同的情況若是換了她自己,可能連一隻瞳人都打不過,更遑論將它們悉數斬殺……
若不是……因爲他,大概今夜空桑大概已經變成一個死族了……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倘若今夜沒有長魚酒的出現,她現在一定不會好端端地站在這裡,而會被桑徹封入那些鬼物的軀殼內,成爲又一個痛苦無比的怨靈。
想到這裡,大巫祝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幸虧他及時出現了,不然後果絕對不堪設想。那麼,眼前這個長髮黑衣男子,他又該是多麼……強悍的一個人,竟能夠獨自斬殺如此陰邪惡毒的鬼物?
巫蠱瞳人受煉製者邪怨之氣侵染,陰毒之力本就暴漲,再加上桑徹辛苦淬鍊許久年歲,又拿出這麼多亡魂怨靈供養它們,瞳人的實力自是強悍到空前的地步。可誰又能料到,眼前這人竟在一夕間將瞳人悉數斬殺,這個人,放眼天下也該難尋對手了吧。他此番肯出手相助,只怕是爲了他的同伴吧。那個人,應該對他很重要纔是……
大巫祝甩了甩烏黑的秀髮,將那些奇怪的思緒甩去。
怎麼會想這種莫名其妙的不相干事情?她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夜雨中,長魚酒緩緩擡起頭來。女子清麗的容顏赫然映入眼簾,瓢潑大雨將她的秀髮衝得亂七八糟,烏黑濃密的髮絲披散開來,溼漉漉地貼在臉頰兩側,不復先前髮髻的精緻古雅。
此刻此刻,那一雙美目正茫然地盯着自己,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咳咳!”長魚酒輕咳一聲,空桑大巫祝驟然回過神來。
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慌忙將手縮了回來,又不着痕跡地退後兩步。
“多謝。”長魚酒對着女子輕輕頷首。
“不,你救了我們,我該謝你。”
“是啊!今夜該我們感謝你!”
桑楚公第一時間飛奔過來,激動萬分地握住了長魚酒的手,“小兄弟,今晚可多虧了你出手相助,不僅救了我和大巫祝的命,也挽救了九嶷空桑一族的命運!桑徹這人陰鷙詭詐、喜怒無常,且是個滿腹詭計的野心家,覬覦我空桑族長之位已久,倘若空桑大權哪日落到他手上,恐怕咱們空桑人連一天好日子都過不上,還不如死了算了!所以我桑楚公今夜要重謝你,你的救命之恩我們空桑定當全力報答!”
身邊的女子淡淡瞥了他一眼,把頭扭向別處。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長魚酒的聲音聽起來仍有些虛弱。看得出來,先前一戰對他多少是有些影響的。
癱軟在地上的桑徹發出不屑的“哼哼”聲。他雖然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來了,但惡毒的眼神中依稀得見憤恨不甘。桑楚公忽然轉過身,朝他的腦袋狠狠踢了一腳。
桑徹重重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桑楚公似乎仍不解氣,衝上前又欲補上兩腳,大巫祝冰冷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硬生生阻止了他將要進行的動作。
“族長大人,你打算如何處置他?”大巫祝漠然指着地上的桑徹。
“嗯……我想想。唔……這樣吧,先帶下去關着,明天一早,當衆處死,別忘了把他們都招過來看。”
“是。”大巫祝垂下了眼瞼,長而濃密的睫毛在臉頰投下一片陰影,“需要我出席嗎?”
桑楚公盯着她看了半晌,旋即又嘆了口氣,“你若是不想來,可以不來。”
“那我現在就叫人把他帶走。”大巫祝冰冷的聲音不起波瀾。
“嗯,你去吧。”
紫色的倩影一閃,如電光般消失在了茫茫夜雨中。
待得大巫祝離開後,桑楚公又轉向長魚酒。
“在下先前從未與小兄弟打過照面,看你的打扮裝束,應該並非楚國人吧?”
長魚酒點了點頭。
“那……可否請教小兄弟你尊姓大名?”
“長魚酒。”
桑楚公朝他一拱手,道:“長魚兄弟,幸會幸會!今夜之事實在多謝,不知何以爲報。”
“不必言謝。”長魚酒淡淡地應道。
“那我們先回去吧。今夜大家都受了不小的驚嚇,還是回去休整休整爲宜,一切事情等明日再商榷。”
“嗯。”長魚酒從鼻腔裡擠出了一個模糊的音節。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這裡的一切都怪怪的,這裡的水,這裡的樹,這裡的土,還有……這裡的人。
夜雨依舊下個不停,卻不及先前的磅礴氣勢。晶瑩圓潤的雨珠如同一個個煥發光彩的小精靈,在祭臺的上空飛舞飄搖,爲乾澀的大地帶去生機與活力。
神秘的月夜裡,幽晦的夜雨中,每一個漂浮於塵世的生命,都不約而同地成了天地的祭品。
天矇矇亮,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的陽光彷彿透明的游魚,透過吊腳樓小巧玲瓏的木窗,“嘩啦啦”地流瀉在了牀榻上。
在布穀鳥活潑的鳴叫聲中,長魚酒悠然地睜開了雙眼。
雖說雨已經停了,空氣中卻依舊帶有溼漉漉的氣息。地上還是溼的,昨夜的雨水順着吊腳樓的屋檐一滴滴流了下來,打溼了鳳凰樹,又順着葉片流到窗框上。
如此安寧祥和的清晨,誰又會猜到昨天夜裡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呢?
木屋裡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雲樗和阿駑似乎都不在。長魚酒走下牀榻,探頭向窗外望去,一大片的綠色海洋頓時映入了眼簾。
一片綠油油的甘蔗地。
一把鋤頭孤零零躺在田野間,似是種地的人匆忙留下的,想必是遇到什麼急事了吧。
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偌大一片田野裡怎的全是空蕩蕩的,連一個種地的人都沒見着,空桑人都去哪兒了?難不成他們都還在睡懶覺?
這樣想着,他倒突然覺得有些冷清起來。
“嘿!長魚兄弟,你醒啦!怎麼樣?昨天夜裡睡得還好吧!”一個渾厚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長魚酒回頭一看,原來是阿駑。
“嗯,挺好。”他點了點頭,“現在應該還不晚吧?”
“晚倒是不晚,不過也不早了。”阿駑看了看天,道,“不過不打緊的,畢竟你昨晚累壞了,多休息休息也是應該的嘛!”
長魚酒聽罷微微頷首:“我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虧得有你照拂,當真是麻煩你了。”
“喂喂!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阿駑雙目圓睜,既好氣又好笑地看着他,“昨晚那事兒已經在族裡傳開了,你的大名啊,放眼九嶷空桑大地,正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現在你已經是咱們空桑的大英雄了,挽救全族性命的大英雄啊!伺候大英雄,是咱們空桑人的榮幸!喂喂!我可真不開玩笑啊,現在那些族人啊,尤其是女人,都削減腦袋想要見你一面呢!”
阿駑用無比崇敬的眼神看着長魚酒,就好像是在看一尊神。
“好了,別貧嘴了。”長魚酒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本不想引起太大動靜,誰知短短一夜間,他竟變成了族裡人人敬仰的“大英雄”,無數族人爭先恐後想要見他一面,這在他看來並不是件好事。
“雲樗呢?”他環顧四周,裝作不經意地隨口問了句。
“雲樗啊?呵呵呵,你放心——”阿駑有意無意地拖長了音調,“他和大夥兒一道在中央祭場觀刑呢!”
“觀什麼?”
“觀摩處決犯人啊,就是昨晚那個。”
長魚酒蹙了蹙眉:“他們要怎麼處決他?”
“呵,還能咋處決,燒了唄。”阿駑無比厭惡地說道,“那玩意兒最他孃的噁心了,雲樗這傢伙還偏要去看,攔都攔不住!”
“哦天哪!我在做什麼!”阿駑忽然猛地一拍腦袋,大徹大悟一般,“瞧我這記性!跟你鬼扯了老半天,都忘了我回來幹啥的了!哎呀哎呀!罪過罪過!可讓大人久等了!”
還不等說完,他便“通通通”跑下樓去了。等他再上來的時候,身後已然多出了一人。
“雲樗今早還特地囑咐我幫你找個巫醫,這不,族長大人得知你的情況後,可把全族最厲害的巫醫給派來了!甭管你得了什麼毛病,現在想不好起來都難嘍!”
長魚酒的目光越過阿駑向後看去,目光相觸的剎那他不由微微一怔。
竟然是她!